——这事儿大约也是年幼时最让婠婠伤心的事情之一了。
君父唯独没有送资治通鉴给她,让她觉得自己被父亲瞧轻了。
皇帝听说了赶巴巴来安慰她,说是她还小,眼睛珠子嫩,怕她用伤了眼。
婠婠当然知道这只是个谎儿,可惜长大之后她也明白了,这个时代的皇子和皇女是不一样的,从小父亲对她就没有太大的希望,不想叫她受累,所以一直没把资治通鉴送给她。好也好,歹也罢,女儿能平安长大就行了,要她读书做什么?这就是皇帝的想法、这个时代男人女人的想法。
呵。
谁知道长大了的婠婠还偏犟,就是这么爱读书,还非要在皇家藏书阁里读尽天下之书才好。
月桂给她破了个碧瓜,切成一块块的盛在铺了碎冰的白瓷碗里,插上银叉端到她榻上的小几上给她消遣着,熟透了的碧瓜顿时散发出诱人的果木之香来,清爽非常。
正想着小时候的心事呢,婠婠随意将那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翻开来一页,翻到《周纪》里头周威烈王那一页,里头竟然是一张字迹歪斜潦草的习字涂鸦。
夹进去的年代太长,这张纸平整地几乎早就融入了书中去了。纸张泛了黄,墨笔字迹也有些褪色。
她又往后翻了数页,发现这一本书里夹着的一半是这样的涂鸦,从周纪、秦纪、汉纪到后来的宋、齐、梁纪,涂鸦上的字迹还越发端正好看了起来。
每张小涂鸦的下面还用很小的字标注了习字的时间是某年某月某日。字虽小,可是一笔一划的行书间落笔格外认真。
几乎是一瞬间,婠婠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写的字,这又是谁幼年时初初习字时候留下的涂鸦。
……
“五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父亲母亲都说这不是我该忙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学!”
“太子哥哥病了,我想照顾他也不能。他们忙得都不管我了,只有你还陪我。”
“呜呜呜……总是写不好,我是不是真的学不会了啊?”
“哇,今天闻人大侠给我们做了叫花鸡!”
昔年岁月随着这些纸张的翻现在她眼前一一扫过。
婠婠凝神看了这些纸张许久,最后仍是让人原封不动地把这本书送还了回去。
往昔的情谊,端午那晚已经在那方梳妆台上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恨她,她也厌恶他,只是还不知道何时能终于到那相看两厌的一日罢了。
她仍是懒怠动弹,身上的不适感依然很重,吃了两块碧瓜之后又懒懒地卧了下去,合上眼睛不再想心事。
至于逆燕谋储篡位一案,不过才商讨了两日,皇帝的决议就差不多定了下来。
天子为此是真的龙颜大怒,所以自然要有旁人的鲜血和人头为他的怒气买单。平素与燕王来往密切的臣工,算起来抄了家的流放的已有十来个——这些人还算又冤又蠢的,他们确实只是在燕王得势的那一个多月里对他殷勤热络过而已。
燕王的岳家苏州单家也因为有替他私制龙袍之嫌被举家流放,燕王妃父母兄弟皆被抄斩。
这两日的功夫,求爷爷告奶奶送了贵礼到新太子爷府上和寿王、忠义侯以及陶家的文官和王亲们几只手加在一块儿都不够数的,只因想求他们在陛下面前想法子美言几句,摘掉了自己曾经和燕王亲近的嫌疑。
不过求了也是白求。
寿王从来不问政事,只当山水闲人,皇帝也因此而信任他,他又岂会为这事乍然向皇帝开口?
忠义侯一把年纪了,儿子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吃老本的玩意儿,这时候也是一句屁话不敢瞎放,全当自己瞎了聋了。
更不用说那国舅老爷陶侯爷被吓了个半死,唯恐就是自己下一个遭殃,陶家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发落了燕王党的人,皇帝想起五月初九是晏珽宗的生辰,说是要替他好好过,且这还是新太子册封以来的第一个生辰,底下的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挖空了心思大肆准备了一番。
本来这事也该陶皇后管的,但她既称病,静惠皇贵妃和肃贵妃就得接手。
她命人开了她的库房,叫取出那樽碧色的活环链玉雕来给太子做生辰礼。
这是真下了血本——云芝听了都肉痛非常,活环链玉雕来之不易,还是老公爷夫人的祖母的陪嫁,老公爷夫人的祖母家世代行医,某次去藩外给一个小国国王的独子医治,救活了小太子,国王才送出此贵礼感谢他们家的救命之恩。
皇后收了几十年,前些日子开始着手准备帝姬出降的嫁妆单子时就说要把这玉雕留给帝姬的。
皇后咬了咬唇,也是一脸不舍:“外头传得那样难听,都说本宫偏心,本宫岂能不去做些面上功夫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这样那些碎嘴子们总算满意了吧,这东西,就连当初璟宗娶亲时本宫都没舍得拿出来的。”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几年之后这方玉器兜兜转转又被摆回了椒房殿。
这阵子堆积的政务上的琐事实在太多,初七初八两日,晏珽宗都被皇帝留在东宫太子所过夜,没让他出宫。
太子的确是天下最难当的,他一日只能睡上两个多时辰,夜半三更就要起来给皇帝批折子,直熬到满眼血丝。
皇帝也倦了下来,每每发来的折子,除非官吏们特意封给他的密折需要他亲自看之外,其他折子全都先推给晏珽宗。
晏珽宗看完之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他的批文,再夹在里面送给皇帝。
皇帝看了若觉得他的批复甚好,就直接照抄下来发还;若不可,再召他来继续商议。不过几十本里面最多也就一本皇帝会对他的批复不满意,还要重新改的。
——前太子璟宗可没这个本事,皇帝也从不放心让他为自己做这些事。
他在这儿累到半死,婠婠的情绪也从初夜之后的惊恐慢慢稳定了下来,身子也养得大好。
可是晏珽宗这两天被政事拖累无法回府也只是暂时的,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逮不到机会回来吧?
她心中忐忑不安,就像头上悬了把砍刀似的惴惴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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