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的时候,护士来查过房,并给了楚云谦一颗药,说是能让他睡个好觉的药。 在八瓣尖牙花小姐的监督下,楚云谦端过它们贴心准备好的水杯,佯装吞药的样子,在那颗药被他放到嘴里前,它已然被收进仓库里了。 他最后水也没喝,上演了一波干吞药片,末了还开口和监督他吃药的八瓣花小姐唠了一会儿,证明自己没把药藏在嘴里。 大概是楚云谦表现得太乖顺了,监督病人吃药的护士看起来对他很满意,凶神恶煞的花瓣都收敛了不少,说话时声音也忍不住放轻。 走前甚至还叮嘱他要是半夜药效失效惊醒了,记得按铃,她会过来帮助他重新入眠。 从她的话语中不难猜出,这里的病人靠药物进入睡眠,半夜可能会发生某些事,然后惊醒这些病人,要是真的发生些什么,可以按铃求助。 至于会发生什么……也许是精神病人的癔症发作,也许是病人梦到了什么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事情然后发疯。 总之,要说入夜后的精神病院里什么东西最危险,当属精神病发作的精神病人本身。 如果这个副本真的有心给玩家制造一点刺激,那让病患npc半夜惊醒并发疯的事件九成会发生。 不过,他们有单独的病房,外面还有护士每隔一个小时查一次房,在‘所有病人过了十点后不能擅自出病房’的限制下,那些发疯的精神病人恐怕也难从别的病房找过来搞事。 所以,危险不一定来自外部。 楚云谦靠坐在床头,手里捏着那颗药,惯性地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倒不是他会预言,按照这游戏的尿性,都用规则限制玩家行动了,还派npc来给他们发了药,入夜后不搞事是不可能的。 他趁着还没熄灯,用那片镜子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照了一遍,镜子里的房间除了过分整洁之外,找不到任何异常之处,那颗药也是正常的白色药片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没毒,而且发药的npc似乎也没有恶意,但楚云谦并不打算吃它。 且不论副本里的药能不能吃,就算它真的只是平平无奇的助眠药,楚云谦作为一个正常人又没有需要吃药才能入睡的毛病,所以他只是看了那颗药一会,就将它收进仓库里了。 为了保险起见,楚云谦拔刀砍了一盆长得像是美杜莎的蛇形头发一样的盆栽,并将它的残骸踢出门外,还把墙角冒出的不明爪状生物连根拔起一并料理掉。 将房间里所有能看到的怪物都清走、确认连床缝都清理干净后,楚云谦顺手把充当灯的怪物眼睛捅了,然后在‘灯’的痛苦呻吟声中事不关己地躺在床上睡去。 不过,楚云谦没能顺利睡去,不光是因为在他眼前晃的夜光版弹幕影响了他的入睡速度,还有看到他门口那堆东西的夜班护士。 在他清理完怪物的几分钟后,那株食人花打开了他的房门,随即,走廊的灯光也照进了屋内。 查房的护士只见那个用一堆被弄坏的杂物堆在门口的病人正安静地躺着,没有要发疯的迹象,护士拿着镇静剂的手一顿,有点摸不准这个病人是否达到惩罚标准。 跟着前辈一起查房的两个实习生看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青草盆栽和一堆海绵板,再借着走廊的灯光朝里看,却见楚云谦没事人似的躺得板正,完全没有搞破坏要被npc制裁的紧张感。 没等npc发难,高程很有眼力见地探头询问“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堆在门口?”他看见一堆荧光弹幕在里面飘着,料想他楚哥是没睡的,就算睡了,至少要给他喊醒,不然这npc能直接生吞了他。 护士没有怪高程的自作主张,她盯着楚云谦,似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就会进去把人绑了。 “因为我对这些东西过敏,它们在我睡不好。”黑暗的房间内,楚云谦没有困意的声音传来,沉默了站在门口的三人。 高程看着脚边被切得整整齐齐的草,有些纳闷:这年头还有人对草过敏? 算了,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也不知道他的那句话里有哪个字触动了护士,她没有再追究,而是吩咐高程和张航远收拾地上的东西,然后就查别的病房去了。 说起来,高程和张航远还是挺羡慕楚云谦和景森的,毕竟他们能有个病房睡觉,而身为实习生的他们却还要跟在npc身后打杂。 他们的动静不算小,住在隔壁病房的景森全程都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大概猜到楚云谦那边发生的事情后,他也如法炮制,把那些让他无法安心闭眼的怪物都弄出去。 不过他没有楚云谦那么凶残,好歹是留了灯的。 夜色渐深,整个病区陷入短暂的安静,高程和张航远这俩没啥大用的实习生也被npc叫去值班室里休息了。 至此,所有玩家陷入睡梦中,直播间的观众自行切换了几个视角,觉得还是精神病的视角有趣,就继续待在楚云谦身边,试图用弹幕烦他。 等到连发弹幕的那些观众都去睡了,靠墙躺着的楚云谦忽然睁看眼,他感觉到自己身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多了一道呼吸。 意识到身后有人,他没有动,强行稳住呼吸,制造出自己还在睡觉的假象,手里已经悄悄捏住了一张道具卡。 身后那道呼吸声没有因为他的‘沉睡’而安分,它渐渐贴近楚云谦的背,冰冷的肢体想要攀上他的肩,并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房间内很静,也很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稍微照亮窗边的事物。 楚云谦在黑暗中调整着呼吸,他能感觉到有只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背上,耳边还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那个东西似乎把头贴在他耳边,正诉说着它的痛苦: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分不出男女的细小声音像是在念着什么魔咒,冰冷的、似乎是发丝一样的东西滑过楚云谦的脖子,他的身体忍不住一僵。 在对方发现他已经醒来之前,楚云谦猛地伸手卡住那东西的脖子一扯,将它从自己身上扯开,自己顺势翻身而起,甩出道具卡的同时翻下病床,来不及穿鞋子了,他赤着脚后退几步,远离病床。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楚云谦勉强看清被道具变成的长刀钉在墙上的东西的轮廓,那似乎是个长头发的女鬼,它的身体和墙壁贴着,下半身没入墙里,造型有点像酷爱从各种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 即使被钉在墙上,那东西还在挣扎,但因为它没有下半身,只能用它尖锐的指甲挠着刀,那声音说不出的刺耳,它的哭喊在抓挠声中也越发凄厉“好疼啊!好疼!救救我呀!” 这声音由最开始的低声呢喃变成足以吵醒整个病区的惨叫,楚云谦皱着眉,被吵得有些头晕,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刀,正想过去解决噪音源,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脚陷入了一片漆黑里,他低头细看,发现那是很多细如发丝的黑影,它们像是镣铐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将他锁在原地。 地面上的黑影忽然翻涌,与之相比白得过分的肢体从影子里生成,它们就像不久前他刚铲除过的爪状生物,一只只手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黑暗里冒出,不遗余力地抓住他的腿。 楚云谦皱着眉用刀砍掉试图抓住他的手,将脚边的黑影切断,但没等他挣脱束缚,更多的不明生物从黑暗里探出,它们分明没有嘴,却能发出凄厉的哭喊。 在铺天盖地的求救声中,楚云谦感觉自己的意识都涣散了一瞬,直到剧痛将他唤醒。 楚云谦低头,看向剧痛传来之处,在黑暗中他看得不太真切,不过钻心的痛楚却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小腿正在被啃噬。 他用刀将附在自己腿上的半个脑袋剔掉,连同他那被咬住的血肉一起,楚云谦一边警惕着发出哭喊干扰着他的残肢,一边找可以避开这些东西的地方。 他看到月光照着的区域没有黑影,料想这些东西大概怕光,楚云谦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把灯捅了。 脚下的细丝似乎和他长到了一起,他用刀将他们切开,自己的脚就像也被划了一刀,楚云谦顿住,拿出了那块镜子碎片。 室内漆黑一片,镜子里映照出的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楚云谦仔细辨认,发现镜子里只有自己的脚和脚边的刀。 他趁着镜子照到的那几秒,快速移动到有月光的窗边。 楚云谦坐在窗台上,借着月光观察自己的脚,他发现自己的右边小腿缺了一块,脚面上还被划了一刀,不过奇怪的是,小腿上缺的那一块并没有流血,反倒是被刀划出的伤口正不断冒出鲜血。 因为忌惮微弱的光,那些从阴影里爬出来的东西聚集在月光之外的阴影里,被钉在墙上的那个半人形也被其它东西放了下来,正从床上向窗边爬动。 楚云谦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就想先弄清楚自己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掀起裤腿,用镜子照了一下小腿,发现镜子里的小腿上没有缺口,有的只是密密麻麻、正在不断眨动的眼睛。 :…… 好吧,虽然没少块肉,但也好不了多少,那些滴溜溜转动的眼珠感觉能让人密恐发作…… 他又照了一下流血的伤口,发现镜子里也有一道不断流血的伤,它正横在两个眼睛间,差一点就能割到其中一个眼睛了。 楚云谦看着镜子里差点被切到的眼睛,觉得它似乎还挺委屈…… 他默默收回镜子,捂住耳朵,将漫天哀嚎稍微阻挡,以便让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思索眼下的破局之法。 在这个看见即存在的副本中,这些诡异的东西是可以伤到他的,至少在他身为精神病人的这段时间是能伤到的。 楚云谦早前思考过,午夜的危险不一定来自外部,现在这间只有他一个人的病房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些只有精神病人能看见的东西大概率也是由精神病人创造的,而这里唯一的精神病人就只有他自身。 楚云谦用刀在衣摆处裁下一片衣料,用它止住脚背上的血,他看着那些惨白的肢体,它们在那片月光前蠢蠢欲动。 他不清楚那些东西是基于什么原理被创造出来的,他并不是真正的疯子,也没吃什么会导致精神混乱的药。 楚云谦确信自己足够理智,若是因为做梦制造出点什么,也该是一片空白。 地上断肢浮动,漆黑的丝线试探着迈过月光的边界,他垂眸看着只有半具身体在地上爬动的苍白人影,依稀觉得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痛苦的嚎叫越来越大声,楚云谦感觉自己的意识越发难以保持清明,他看着越过光线朝他这里缓慢爬动的半人躯体,一手徒劳地捂着耳朵,拿刀的手下意识向前伸,用刀指向那些跟着一起渗过来的阴影。 床头的呼叫铃亮着红色的光点,楚云谦想起晚上给他发药的护士似乎说过,要是半夜发生什么事,可以按铃呼叫。 他盯着那个红点,想着如果用掉一张火焰道具卡,是可以清出一条路,让他跑去按铃的。 但楚云谦想了一会儿,放弃了按铃的想法。 护士看不到这些怪物,她们被叫来,发现他大半夜不睡觉反而坐在窗台上,脚还被割伤了,肯定会被判定为精神病发作。 他的下场无非两种,要么吃药,要么打针。到时候要是他晕过去了而地上这些东西不会消失,护士可不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毕竟她们看不见。 地上的东西被赋加了惧光的设定,又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无法是想逼他出去,违反规则 楚云谦打开面板看了一眼那几条规则,没发现有什么明确的惩罚,而且护士之前说的是被她们抓到才会被惩罚,那要是不被抓到呢? 眼下这填满了黑影的房间是待不了了,楚云谦打算赌一把。 他正要用道具开路,便觉得垂在地上的小腿被抓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在他思考期间,那半个人已经爬到他脚边了,此时正期期艾艾地边喊‘好疼’边抓着他的腿往上爬。 楚云谦大概觉得自己是被这些堪比魔音贯耳的哀嚎声喊得神志不清,连它们什么时候靠近都没发觉。 他丝毫没有犹豫地踹开了那个半人,面无表情地想:你疼就找医生打针,找我干什么?我是什么止痛药吗? 但当他看到那个半人挣扎间的、掩盖在凌乱发丝下的脸后,楚云谦使用道具的手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这个场景为什么眼熟了,他是见过的,就在上个副本里。 地上这些哀嚎的怪物、这些仿佛拥有自我意识到黑线,分明就是承受不住过量痛苦从而自我解离的神明实验体! 也许是他认出了这个场景,脑中自动浮现上次见过的景象,楚云谦看到地上朝他爬过来的东西一顿,纷纷向着更黑暗的地方涌去。 在那里,无声地伫立着一个比黑暗更加漆黑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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