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雁转过身去,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傅云夕,赫连煜,卫如风,以及一位陌生的少年。
那冷哼声正是卫如风所发出的,此刻他上前一步,看着寒雁的眼中满是鄙夷,开口道:“没想到庄四小姐心肠如此歹毒,连自己的姐姐都不放过?”
寒雁的目光从这四人身上扫过,见高贵凛然者有之,艳丽美貌者有之,温润如玉者有之,连那陌生少年,都如同一抹清新的兰草,俊俏青涩。若是放在人群中,定会俘获闺阁小姐们的芳心。
只是眼下这状况,实在不适合赏美,尤其是…干坏事还被别人发现了。寒雁的目光停在卫如风身上,卫如风神情上的鄙夷刺痛了寒雁的眼睛,无论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庄寒雁,似乎永远都入不了这个人的眼。或许是上天注定好的,庄语山真是好福气,上一世自己被山贼掳走,可没有几个青年才俊来打抱不平,想着想着,面上就浮起一层讥诮的笑意。
卫如风不知道寒雁心中所想,今日他和朝中几个人一起去枫睇寺听清风道长说道,回来时路过此地,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寒雁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尤其是她与两个丫鬟一同称呼庄语山为“小姐”,将山贼的目光吸引到庄语山身上时,在场的几个人心中都明了。
一早听闻大户人家的庶女与嫡女之间勾心斗角,今日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他也不会有太大感受。可是认清那人是寒雁时,他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失望。
寒雁在宫宴上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由字观人,在他心中,寒雁也是品质高洁之人,可是如今见她心狠手辣,为了自保不惜出卖姐姐,心中十分不耻。也就吐出了方才的话。
卫如风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寒雁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年轻男子这么说,怕是会没了脸。有些后悔的看向她,却见对面的小姑娘唇边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的声音清脆软糯,却像是一记闷钟,不动声色的敲响在众人耳边。
“卫世子何必这么说?既然这般不耻小女的行为,又自诩正义之士,方才看戏的时候为何不出手相助?”
眼见着卫如风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寒雁继续道:“既想明哲保身,又想做出头的英雄,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走到马车身边,回过头嫣然一笑:“歹毒,到底比伪善来的坦荡。”
就这么将卫如风作壁上观的事情毫不留情的扯了出来,“扑哧”一声,却是那陌生的少年被寒雁的话逗得一乐,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僵硬的卫如风。
赫连煜却是神情有些复杂,这个小姑娘,每一次见到,似乎都很不一样啊,上次在宫宴已经让人大开了眼界,觉得她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可是今日这一出,看她对自家姐姐的狠辣,倒是个狠角色。而且对卫如风说话也毫不客气,一般的姑娘,见到卫如风,不是该一颗芳心蠢蠢欲动,羞得面红耳赤么?她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反唇相讥,一番话堵得京城才子哑口无言,真真让人刮目相看。
寒雁正要跨上马车,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伤好了?”
却是傅云夕的声音,寒雁转过头,见傅云夕修长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冷凝的盯着自己,遂低下头轻声道:“多谢王爷赠药,寒雁已无事。”
此话一出,卫如风的脸色更加难看。
寒雁冲几人点点头:“小女姐姐方才遭遇不测,眼下需赶着去报官,先行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姝红和汲蓝坐在外头赶车,很快便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均是沉默无话。片刻,那俊俏的少年开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这般有趣。”
赫连煜回答:“是庄府四小姐。”
“庄大人的女儿?”那少年错愕,很快又平复了表情:“庄大人的女儿倒是挺有趣的。”几人攀谈中都若有若无的排斥了卫如风,而刚被寒雁在众人面前的嘲笑的卫如风,此刻面色铁青,一贯温和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却说寒雁和汲蓝三人,行至沙河滩之后,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汲蓝突然惊呼:“哎呀,小姐,这马车不听使唤,怎么办,奴婢控制不了。”说着说着便一抖缰绳,马车蓦地调转了个方向,朝着城东那边跑去。
姝红沉稳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大概是被山匪惊着了,咱们一起使力,得在烟火晚宴前赶到城南的望江楼才行,老爷和姨娘们都在那等着小姐呢。”话虽这么说,手下却顺势抽了马匹一鞭子,马车朝城东驶去。
寒雁在马车里听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暗笑,汲蓝和姝红年幼的时候曾经与她一同去过赛马场,那时候祖父还在世,教她骑马,这两丫头也跟着学会了。虽不是精湛万分,眼下应付起来也是戳戳有余了。寒雁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吩咐:“怎么办?你们快想办法,耽搁了救语山姐姐,咱们都会受到惩罚。”她的语气慌张无比,神情却闲适悠淡,扶好小几上倒下的蜜罐,从里面捻出盐渍梅子吃。
奉命跟着寒雁的沐风简直要吐血了,见这两丫鬟一本正经的说着谎话,寒雁居然还跟着配合,心中不由得惊诧,未来的王妃…还真是狡猾啊。
姝红平日里细心谨慎,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的时候,霞光满地,马车的背后远远被拉长出人影,姝红瞥见马车的阴影里突兀的多出一块,心下一动,猛地伸手碰了碰汲蓝,与她使了个眼色。
沐风小心翼翼的跟着寒雁的马车,四处遮蔽的树木并不多,他只能施展轻功与马车保持一定距离。却见前头的马车突然拐进了一处小道,消失不见了。他连忙飞身跟上,拐过那条小道,面前却空空如也。心里“咯噔”一下,沐风暗道不好,连忙朝前追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拐角处的阴影里,汲蓝和姝红才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寒雁想了想,道:“从另一条路走吧,虽说绕了些,眼下也不缺这些个时间。”
汲蓝和姝红点头称是,寒雁却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谁一路跟着她们,敌友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马车终于进城,却是直奔城东,在城东的小路上绕了又绕,看时间差不多了,寒雁才决定朝城南出发。由于一路上不想引人注意,寒雁尽量选择农户居住的小路胡同,中途姝红去酒楼里买些茶水给寒雁解渴,马车就停在一边的店铺前。
寒雁本来靠着车座闭目养神,耳边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说什么:“七殿下…”一注意到这个字眼,寒雁瞬间坐起身来,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连忙悄悄扯了扯帘子,透过帘缝往外望。
却见一个富贵小厮和一位娇美艳丽的女子站在一起说话,寒雁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位女子的模样看着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来了。他们靠马车靠的很近,大约是看着马车里老半天没动静,以为没人。
寒雁之前听见他们说什么“七殿下”,心想跟七皇子有关,但又听的不慎分明。此刻还想细听,那两人却已近说完,向酒楼里走去。
寒雁凝神,七皇子要做什么,眼下是不知道,可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汲蓝和姝红自酒楼里出来,将茶水递给她,便驾马离去了。
城南今日分外热闹,只因一年一度的烟火晚宴就在今夜,无数闺阁女儿,年轻男子都在今夜赶热闹,赏赏烟火,逛逛花灯会,的确是一件人间美事。达官贵人们早早来到望江楼,订好位子,以便在最佳角度观赏美景。
越是靠近城南,汲蓝和姝红的马车就越是横冲直撞,歪歪扭扭,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两个丫鬟俱是一脸惊慌的模样,衣裳凌乱,好像在灰尘里打了滚一般。
寒雁在马车里轻轻一笑,手臂一挥,小几上的罐子茶杯瞬间被扫在地上,茶水和吃食混在一处,端的是乱七八糟。再解下自己的斗篷叠好,放在马车后座上。做完这一切,她整了整衣领,端端正正的坐起身来。
望江楼的二层,已坐了不少达官贵人。庄仕洋早在两天前订好了靠窗的位子,虽贵了些,却也难得欣赏到这般的美景。只是寒雁和庄语山迟迟不出现,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雁儿他们怎么还未回来?”
周氏此时正与一名正五品的官太太说话,闻言宽慰道:“怕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两位小姐年纪小,贪玩也说不定,带去了那么多侍卫,不会有事的。”
庄仕洋听到这话后心里稍稍缓和了些,另一边的媚姨娘翻了个白眼,却也笑着道:“老爷这是担心两位小姐呢,若是咱们庄府嫡出的大小姐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才好。”
“嫡出”这两个字出来,周氏的表情一僵,庄仕洋不悦的看了媚姨娘一眼,只有一边的庄琴和晚姨娘,神情淡漠,像是对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庄寒明和一同上国子监的好友站在一起,心中却有些不安。见自家姐姐还未回来,面上便出现了一丝担忧。
周氏也在狐疑,按理说,庄语山也应当回来了才是。怎么迟迟不见人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心里怦怦直跳,连忙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切都布置妥当,除非寒雁长了翅膀,否则十二名侍卫加那些山贼,她还能逃脱了不成。
正在这时,庄仕洋身边的一名小厮突然冲了进来,大喊道:“老爷,出事了!”
望江楼的二层,各家顾客均以琉璃屏风半遮掩了,以方便各位熟识的太太小姐们走动。此刻那小厮的一声惊呼,大厅中的其余人全部朝庄仕洋这里望来。
庄仕洋有些愠怒的瞪了那小厮一眼,沉声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小厮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才结结巴巴道:“二…二小姐的马车回来了!”
当初寒雁与庄语山分乘两辆马车,此刻庄语山的马车回来了,却不见提寒雁的马车。庄寒明手一颤,立马站起身来抓着那小厮的衣领:“我姐的马车呢?”
“庄寒明!”庄仕洋十分不喜他这般冲动的模样,尤其是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动手,简直是目无尊长。
只有周氏一人心中狂喜,神色却极是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的语气急切不安,稍显大了些,厅中的其余贵人都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也有那幸灾乐祸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小厮还没来得及答话,汲蓝和姝红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两眼通红,像是刚刚痛哭了一场。看见庄仕洋,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哭泣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护住小姐,小姐才会…被贼人掳走!”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被贼人掳走,那是要失了清白的呀!登时看向庄仕洋的目光就有些不同。
庄琴看着她们,神色微微一动,最终回归漠然,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人。媚姨娘有些错愕,寒雁跟庄语山上山祈福,怎么就会出事?
庄仕洋脸色极是难看,旁人都当他是爱女心切,眼下女儿出了事,自然是痛彻心扉。只有庄仕洋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之前他的确是真心担忧,但听到庄语山安然无恙时便放下心来,眼下只是恼恨寒雁自己不注意,让他当着这么多京城贵人脸面全失,也不知明日京城里会传出什么话来。
对自己的女儿,竟是一点不担心了!
汲蓝和姝红看见庄仕洋面对她们隐隐的不耐时,皆是心中一凉,有这样的父亲,何其冷血!
周氏见事情按自己计划的发展,实在是喜不自胜,想着寒雁明日起就会沦为京城的笑柄,从此再也抬不起头,在外人眼中成为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心中就大快不已。只是,周氏有些狐疑,怎么不见那些个侍卫?她神色凄然,惨淡开口:“四小姐那么冰雪聪明的人儿…怎么会?”两行清泪顺着芙蓉粉面滑下,端的是美人落泪,不胜风姿。厅中其余人见了均是感叹唏嘘,这个姨娘对不是亲生的女儿倒真是很好,上次宫宴中还有人说庄仕洋新纳的小妾处处与嫡女做对,眼下看着全是有心之人的搬弄。
媚姨娘心中大讽,正想刺她几句,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传到耳朵:“姨娘挂心,寒雁惭愧不已,不过姨娘搞错了,被贼人掳走的,不是寒雁,是语山姐姐。”
周氏听到这个声音,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却见寒雁一身淡绿皮袄,两条长辫乖顺垂在胸前,亭亭玉立,温柔娇俏。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不…这不可能…。”周氏后退两步,寒雁不可能在这里,一定是自己的幻觉。抬头看过去,见寒雁眼睛红红,水光潋滟,神情亦是十分悲哀,可那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写着嘲讽二字。
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寒雁在这里,那么语儿在哪里?怎么不见语儿?方才寒雁说什么?说被掳走的,是语儿?那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周氏神情恍惚,直直看着寒雁嘴里念叨着什么,周围的达官贵人都有些奇怪,庄仕洋也十分疑惑。只有媚姨娘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周氏以为被掳走的是寒雁,刚才惺惺作态,没想到掳走的是庄语山,这下倒好看了。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贱人,活该!
周氏正想质问,却又见外头跌跌撞撞的跑进一个丫鬟,定睛一看,正是语山身边的贴身丫鬟云儿,云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着道:“姨娘,小姐被掳走了,奴婢刚刚已经报了官,姨娘…”
周氏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头晕目眩,恍然大悟般回头,看着一边低头不语的寒雁,狰狞到:“是你!是你害了语儿!一定是你,是你陷害的…”
庄寒明最先反应过来,挺身将寒雁护在身后,语气冷峻:“姨娘最好不要平白无故污蔑我姐姐,什么陷害,方才几位丫鬟的话姨娘都没有听见吗?您的女儿是被山贼掳走的!”
“啪”的一声,却是周氏一巴掌打在庄寒明脸上:“你们是一伙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种,有什么可得意的,庄府里没你说话的份!”
厅中人俱是目瞪口呆。
本来只是一场山贼掳走大家小姐的事,没想到府上的姨娘会突然指认是嫡出小姐陷害,眼下姨娘更是扇了嫡子一巴掌,还说什么野种。厅中的人此刻全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这些大户人家的丑闻,却是他们最想听到的。
庄仕洋见周氏扇了庄寒明一巴掌,没有任何责备,反而心中极度不满庄寒明对周氏的质问。媚姨娘也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她在府里这么多年,虽然也不把庄寒明放在眼里,可是殴打嫡子,借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是以下犯上啊。
庄寒明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看周氏的眼神越发阴沉,站在庄寒明身后,寒雁感受着面前小小的身子为了护住自己的那份坚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目光在厅中人身上扫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轻轻推开面前的寒明,直视着周氏,缓缓开口:“姨娘认为是寒雁陷害姐姐,请拿出证据,平白无故的毁人信誉,放在官府里,也是不能轻饶的。”
寒雁面无表情,继续道:“姨娘认为语山姐姐是被寒雁陷害,敢问昨日是谁要寒雁与语山姐姐一同上山的?”顿了顿:“是姨娘,姨娘认为寒雁有未卜先知的功能,早知道姨娘要寒雁和语山姐姐一同上山寺,安排山贼将语山姐姐掳走?”她低下头,似乎有几分嘲讽:“寒雁一介闺阁女儿,平日里足不出户,倒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杀人如麻的山贼听命于己,呵呵,更是没有姨娘这样明察秋毫的心思,连事情的经过都没听人说完,就能断定这是一场陷害。”
周氏听完,一时语塞。却是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了然,之前看她为寒雁掳走的事伤神掉泪,眼下不仅扇了庄府上的嫡子一巴掌,还怀疑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看来京中人的传言不假,这周氏的确是与庄府的嫡子嫡女交恶,方才的眼泪,不过是作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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