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引宫人手中灯笼昏暗,皇宫曲折小道在月色朦胧下便被神光照得清晰。少典有琴与青葵并行出现,二人皆是面含微笑却依然庄重挺拔。神色的松和身姿的紧成了亮眼的对比。神君周身星辰之光闪烁,到了宴席之外见灯光大盛才自行敛去,道了句,青葵公主,你先请。
青葵欠身,首先入内。
夜昙和嘲风同时站起要跑去迎接爱人。看了看下方一众大臣,寻思着还是矜持些吧。
青葵轻移莲步,发上步摇却纹丝不动,正是神女仪态万方。碧色衣裙衬得身前交织的皓腕雪白纤细,堪堪可被嘲风一手钳住。嘲风从上至下由远及近欣赏,不禁在葵儿款步姗姗中不适当地心猿意马起来。
夜昙盯着姐姐也盯得呆了。半日不见,姐姐好像又美了些。难道救助灾民使人容光焕发?她每次救人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险些丧命,可是比不了姐姐了…
身后慢一步的玄商神君则没那么好运,即便走出了清姿卓绝的仙人之姿也没赢得娘子多停留的眼神。他今日的心涌了些怪异的酸味…车马之事,救灾之事,当下的目光——他最大的情敌原是青葵公主。呜呼哀哉。
青葵落座,轮到他同暾帝打招呼。结果臣子虚头巴脑地对着他拜了又拜,暾帝也拜。
一套无限拔高神君地位与辈分的礼仪下来,少典有琴尴尬无言。
“我已经从天界出来许久了,现下不是神君,只是个普通的驸马,你们实在不必如此。”
如此提醒他今年两千七百多岁,如何人间受供香火多年…如何如何被世人尊重、尊敬、敬畏、仰视…
众人的神情无不在说:不不,岂敢不敬神君!
少典有琴一甩衣袍坐到夜昙身边:“那诸位还是少些虚礼,开席吧。”
众人皆惶惶拿起筷子。
少典有琴更气了,委屈望向娘子轻声道:
“这都做什么呢?还能让我好好做个驸马吗?”
夜昙真想笑倒在他怀中。
什么神君威严,她怎么没看到。这气呼呼又无可奈何的绷直嘴角分明让夫君可亲可爱。
夜昙哄道:“别管他们。就喜欢折腾些繁文缛节。辛苦夫君劳累了一下午,夫君吃糖。可甜了。”
少典有琴乖乖张口,一块四色酥糖便被夜昙送入口中。娘子指腹滑过唇瓣,舌尖还未尝到味道他便赞同道:“唔,很甜。”
夜昙又欢欢喜喜地把自己挑的花枝塞到他手里,太平花娇艳动人又可解百毒,的确珍奇。少典有琴食指一动,施法把花枝镶在了自己和夜昙袖口。正是娘子为花他为枝,身躯紧贴间,凑成一朵完整的圆满。
————
城中无甚大事,地动仅损毁了几间房屋,把几个人砸至轻伤。青葵背着药箱忙活了一下午,各个治理得妥帖。少典有琴就在背后默然矗立。没有危险,也没有他什么累处。
融入宴席后他便有很大的余力同暾帝和嘲风饮酒对酌。殿司凤泉自然也要多来一壶献给玄商神君。岳父的好意悉数收下,而夜昙知道那酒的厉害,在他第三杯抬手时微微制止:
“你能喝这么多吗?”
少典有琴笑着压嗓:“娘子。不信我?”
那倒是,辣目可是一坛一坛灌下肚的海量。夜昙又放心了,不去损便宜姐夫总是吆喝劝酒。专注地挨着有琴啃起羊腿。
撕扯肉条时她留下了最鲜嫩多汁的一块给有琴,虽说他不一定吃,但她是一定要留的。
觥筹交错,阶下的臣子们几杯薄酒下肚也放开了些,开始同暾帝讨论些或军机大事,或祥瑞之兆,或仅家长里短。又问嘲风沉渊之情状,嘲风哈哈一笑只回:不知道。
早都浪迹天涯了,谁要管沉渊政事。
众人移向少典有琴。这可是离天界也被新任天帝保留了神职的玄商君,那想必是责任心极重,心怀四界众生的神。对四界“大事”必有真知灼见,今日得以谛听,何其有幸!
少典有琴正也要推说一概不知,家宴莫要再聊这些无趣话题。宫门看守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入了日曦殿。扰乱了这一派吃吃喝喝辅以闲聊的场景。
“陛下,太州八百里急报——!”
众臣面面相觑。
暾帝:“寡人正在家宴,何事如此慌张!”
那太监衣襟面上都有血,手捧塘报,噗通跪下:“回禀陛下,那斥候已在宫门口气、气绝身亡了!”
几个臣子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夜昙不明所以。她并未见过暾帝如何处理政务,四界之中人界弱小,在神界和沉渊界的夹击下,内部政务仿佛是不那么要紧的。天象吉祥,合神族礼仪,如何与沉渊斡旋,这些都更重要些。人族内部诸如战争之类,在神眼里可能像是小孩子打架,故人族一般也少内讧。
这斥候赶路赶到身亡,倒也罕见。
暾帝道:“起来。把塘报呈给寡人。”
大监接过染血塘报呈给暾帝。暾帝展开阅下,从第一行起就瞪了眼。
“怎会如此!”
众臣再度惶恐:“陛下,塘报中说了什么?”
暾帝将塘报掷落,纸宣落入酒杯。塘报中血色已干,又被酒水晕染,好好一杯殿司凤泉由清至浊,鲜红一片。
夜昙和青葵也紧张了。夜昙还抓着羊腿,迟疑道:“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丝竹管弦之声也因人帝之怒骤然停歇。
暾帝先问台下跪倒发抖的太监:“你且说来,那斥候是如何死的,死前可有别的话说?”
太监慌忙点头:“有,有!他说太平道…”
暾帝:“太平道什么?”
未有答复,那太监突然倒下抽搐!
众臣皆是一惊,有胆子弱得已然跳起!青葵凭着医者本能也是立时站起,可还没走出桌后,那太监面上染血之处便极速扩大,由脸至身,顷刻间把他覆盖全部,又如同毒素侵入皮肉。
太监在惨叫声中没了气息。眼珠圆瞪,面色青紫。
之后,他的眼皮开始脱落融化。
一切发生得太快,嘲风只顾及拉住青葵不让她上前。夜昙手里的羊腿砸在盘子上,少典有琴捂住她的眼睛。
日曦殿外夏晚凉风吹成了寒风,由宫外卷着斥候尸体的气息而来。夜昙松泛的精神也被冻住,紧绷,之后真的像是闻到一股血腥气。是了,面前正有一具新的尸体。待她拨开有琴的手定睛看去,地上的太监竟融得只剩下白骨裹着粘连的衣物。
有臣子昏厥,亦有臣子呕吐。
青葵再无款步,几乎是飞扑上殿,抓住暾帝手腕扎下一针。
暾帝尚张着嘴,怒后又大骇,说话都有些卡顿:“葵儿,你做什么?”
青葵抬手拽过一旁的大监,在同样位置下针。大监懵然地唤了声,“哎呦,公主这是何意?”
青葵眼底一片红,针都扎好才回道:“父皇,这塘报上可能沾了毒…”
如此那太监才会被腐蚀殆尽。想必气绝身亡的斥候也是如此丧命。
青葵又唤夜昙:“昙儿,快把太平花拿过来!我封住了父皇和大监的经脉,此花可解百毒!”
夜昙不疑有他,极速撕扯下有琴的袖子飞来。
身躯一撞,塘报从桌上离开酒杯,掉落置地,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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