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匠家的堂屋很大。
外面的天色虽然还跟早,但是屋里依旧是阴阴沉沉,就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黑布给笼罩着了一般。
陪着一具尸体,在这样氛围下,本来就叫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收音机这个时候咔嚓几下响起了那哀怨的女声,唱着叫人根本听不懂歌词的昆曲,我感觉四下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度。
陆云也沉默着拉了一下我的手。
“周雯渔,这是怎么回事?”
我反应比陆云要平静是因为我已经见过这种情况了,也听过这个女人唱的这像是昆曲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个时候,我也不是很懂这个女人要干什么了。
不不不,不是不懂这个女人要干什么,是根本我就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水,她,要干什么!
“是昆曲。”
我看着陆云,强迫着自己要镇定,走到那收音机边上,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但是,就跟范琳琳的手机一样,即便是我按下了开关,即便是后来范琳琳将手机直接摔成了三半,还是有歌声,女人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出来。
“它怎么还在响?”
陆云不愧是在道上待过一段时间的人,虽然害怕,但是没有将慌张很明显的摆在表面上,走过来见到我手里的收音机已经被我扣下了电池还在响,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了。
“你听一听,觉不觉得这个曲子熟悉?”
我看着陆云,“你有没有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曲子?”
“你说这个曲子是昆曲?”
陆云看了我一下,然后从我手里拿过那收音机摆弄了一下,但是那收音机一到陆云的手里的时候,那女声顿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静之后的又响起的悠悠扬扬的大悲咒。
陆云不可思的看着我。
我也疑惑的摇了摇头,表示,我也不清楚了。
“你想想,你之前小时候听到的张铁匠的老婆用这个收音机听过的昆曲,你熟不熟悉?”
我问了一句陆云,因为我记得她说过,她以前小时候,经常听到张铁匠的老婆用这个收音机听昆曲。
如果我是陆云,我一定有印象的。
陆云摇了摇头,一开始没说话,我有些失望,但是她却在之后开口到,“她之前听的不是这个曲子,但是这个女人的声音,是一样的。”
陆云说完,有些惆怅的将手里的收音机放在了一边,走到张铁匠的尸体边上,“如果真的是她,她有怨气,她不会让张铁匠安然入土的。”
“那怎么办?”
我走到了陆云身边,站在张铁匠的尸体边上,我能够感觉到一股一股的阴气很是强烈的往我们身上扑来。
不是风,而是阴气。
因为我们四周拜访着灵幡一样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动。
这个房间。越来越阴,我穿着一件长袖的衣服跟牛仔裤,都觉得有点冷。
陆云摇了摇头:“这是别人之间的恩怨,我管不了。”说着,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周雯渔,我劝你也不要管,不管明天张铁匠下葬出了什么状况,我都劝你,不要管。”
“五阴村的事情,你真的,没有管闲事的必要。”
陆云说着,扭身回去走到我们准备用来烧纸的火盆边上,拿过一叠草纸,打着打火机又尝试着点燃草纸。
只是这个时候,草纸在她的手中被那很小很小一点一点的火光迅速点燃。
熊熊烈火在陆云手里跳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上去要陆云吧手里的纸都甩掉,害怕她被烧到。
但是陆云摇头,仍有那一叠草纸在她手里烧成了灰烬。
“周雯渔。这火,是冷的。”
她说着,又点燃了一叠草纸,甩到火盆里任其燃烧。
然后扭头跟我说了这句话。
我一愣。
伸手去火盆里碰了一下,火焰像一根舌头一样舔舐着我的手背,我感受到的不是灼热的痛,而是一下子被冻伤的刺痛。
急忙缩回手,我不可置信的看着陆云。
“这,怎么可能?”
只有阴间鬼火才是没有温度的,才是冰冷的,那种火,只有道士的符纸自燃才会产生,我们烧的是草纸,明明就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烧给死人的东西,怎么会,烧出鬼火?
我从陆云身边扒过一叠草纸,拿在眼前仔细的翻看了一遍,我确定,这就是很普通的草纸。没有任何的不一样。
但是,这种草纸怎么会烧出来鬼火?
我想不明白。
“是那个女人,用鬼火,想要抑制住张铁匠的怨气。”陆云想了想,给了一个唯一的可能的答案。
我一愣。
“你的意思是?”
“大概是,她不想伤及无辜吧。”
陆云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草纸又扔了一大堆往火盆里。
火盆里的火焰跳动,很快的,就将那里面所有的草纸都烧得一干二净。
烧掉的草纸剩下的是白色的粉末,满满的一盆,阴风一吹,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但是她还是没有放下仇恨。”
我也蹲在那里,往火盆里递着草纸。
说起那个女人,我正准备跟陆云说。我在那天遇到范琳琳的那晚上,见到了这个女人的三个孩子,但是陆云听到我前面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看着我。
这一眼,看得我有点不自觉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周雯渔,仇恨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放下的。世界上只有两种,要么是能力不够报不了仇,要么是报了仇。”
她说着,对我咧嘴笑了一下,“反正我这个人,就是有仇必报。”
说完,她埋下头,继续烧纸。
我被她这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不好多问,也只好继续烧纸。
“有时候我瞧不起你,但是,心里是真羡慕你,你明明有资格去恨其他人,但是你去而很快的把仇恨都放下了,周雯渔,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陆云说着,笑了笑。
“我有我奶奶,就够了。”
我知道陆云指的是什么,闷声回答了一句,也不想多说。
想起奶奶的时候,我的心口又是一痛,很是担心奶奶。
“不够,你不知道,那永远不会够的,不过我觉得我两很像,周雯渔,你迟早会知道我的感受的,我保证。”
陆云伸手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长。
但是这句话,我不爱听,所以脸色不怎么好。
接下来,我两都没有再说什么,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铃声是很轻快的歌声,倒是让我在这沉闷之中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陆云站起身去接电话去了,我坐在原地烧纸,她走得有点远,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其实也不是故意想听。
“你们饿了吗?”
就在我闷声不响的坐在那里坐了好久的时候,一道温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本来这么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出现的声音能够轻易的吓人一跳,但是这声音出现的时候,我倒没有觉得很吓人,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站在堂屋后门处的白衣影子。
是染西风。
他一手拎着一个袋子,一只手捏着袖子堵着自己的口鼻。
我知道,他被臭到了。
不过也是,这个院子即便是一头大象进来都能被臭死,能别说是人了。
我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看到了他了,微微挪动身子示意他可以上来坐下。
大抵是这个房间比较通风的缘故,外面虽然臭的厉害,但是这堂屋里没有多大的气味,就算是有,也是有的一股子血腥味。
毕竟张铁匠那血糊糊的尸体就摆在我们面前不远处,闻着也是格外瘆人的。
染西风走过来,将手里的塑料刀慢慢的放在了我的手边,我感觉他是强烈的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才开口说话的:“你们没吃早饭吧,现在都中午了,吃点东西吧。”
他说着,将塑料袋打开,里面有面包还有牛奶。
我看了看,抱歉的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没有胃口吃东西。
我而且我发现我现在好奇怪,好像一天不吃东西,我也不觉得饿一样。
“胃口不好的话,你喝点水吧。”
染西风真的是一个超级暖心的人,见到我拒绝了,从后面背着的背包里面拿出了一瓶热水,递到我手里,“你不用跟我客气,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谢你。”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水,感激的笑了一下,喝了一口热水,我才觉得自己僵硬着的身体暖和了起来,我看着他,“秦老师,允许你进来?”
之前他本来是应该要跟我们一起进来的,但是我看到秦老师在门口跟他争执了好久,以为他不会过来的,没想到……
“我想去哪就去哪,这个我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听到我提到秦白雪,染西风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我的脸,“你脸上的伤口好些了吧?”
“好多了,谢谢你那天的手帕。”
说起手帕,我想到了那天手帕被一个小鬼给抢走了,而且那个小鬼还说什么覃渡不许我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想到这里,我有点尴尬的看了一眼染西风。
我跟他之间明明就是很纯洁的男女关系,怎么就成了覃渡口中的眉来眼去了。
无语。
不过染西风真的是,虽然是秦老师的儿子,但是很秦老师却真的是一点都不一样。
他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优雅的气息,这点事我根本从秦老师身上看不出来的。
“我今晚陪你们在这里守夜。”
找了个地方坐下,染西风看着我,“这山里的晚上很冷,你应该多穿一点衣服。”
“守夜?”
我一愣。秦白雪可没跟我说要给张铁匠守夜呀?
难不成我今天守在这里烧了一天的纸还不行,还要给他守夜?
他本来就是横死的人,白天就这么浓的阴气了,晚上还要守夜,晚上肯定是不会安宁的。
我有些无语。
“她没跟你说?”染西风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很不满秦白雪这样的做法。
我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
可不是就是没说,不过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吗?秦白雪是指导员,是我头上的老师,永远压我一头,我不答应也不行呀!
只是想到今晚要在这个地方给张铁匠守夜,但是我今晚上明明是答应了陆云要换婚的。
我需要快点摆脱我身上的阴骨体质,我外婆才会好起来。
我有些着急。
向外看了一眼,陆云接电话还没回来。
只怕这件事情还是要陆云出面跟秦老师说才有效果了,毕竟她现在还是秦老师眼中听话的好学生,而我……
我苦笑了一下,打消了要自己去跟秦老师书说的准备。
染西风看到我有点失神,问我怎么了,我摇头说没事。然后低头烧纸。
外面,已经是阳光正胜的中午了,跟早上这个院子外面的冷清不一样,到了中午,这个院子外面就热闹了起来,有很多村名没事做,就坐在院子外面的槐树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说这个张铁匠是如何如何的活该。
其中声音最大的,我听出来了,是那天发现了张铁匠身体的那个寡妇。
她的声音很尖,很刺耳,也很惹人注意。
她说上次张铁匠的血浇了她一脑袋,让她从昨晚上就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家男人来找她说她浪骚,被张铁匠那处的血给晦气了。
说是晦气,其实,真是晦气得很。
那女的说得很污秽,每一句话里面都是难听的脏话。
而且那些人都是坐在张铁匠院子的大门正对面的说着这些话的,却没有一个人进来看一眼。这些话这么难听,我有些听不下去了,凑了个脑袋出堂屋的门过去看看,想顺便告诉这些村民,虽然这个人是有罪,但是死者为大,就不能稍微的收敛一点吗。
说实话,因为听了陆云对这个村子的描述,我真的是对这个村子的人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了,对这次支教也是十分的没有信心。
只是,我这一看,却叫我的心瞬间的提了起来。
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坐在槐树下面的凸起的大树根上面的寡妇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面色煞白但是精致清秀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血红的裙子,裙子在脚下拖得老长,上面还绣着金色白色的花纹,让我一下子认出这就是跟我上次见到的红盖头匹配的嫁衣。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红嫁衣。
她的头发很长,长得到了腰间,黑直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她一半脸颊,我之看到了这个女人的那一双眼眸,正在死死的,恶狠狠的盯着那个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话的寡妇,然后,缓缓的,她抬起了双手,将那如细葱一样手指,掐在了张寡妇的喉咙上。
“咳咳咳咳!!!”
张寡妇的话语突然止住,然后,捂住喉咙猛地咳嗽了起来。
像是被口水给呛到了。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被口水给呛到了,那是被鬼掐住了喉咙,一个气儿没上来咳嗽了起来。
那个女鬼松手的时候,突然抬起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噶举到了,那一抹目光,几乎是跟我的视线准确的对在了一起。
我浑身一颤,却看到那女鬼咧嘴一笑,一行血泪,从她那双清澈黑黝的眼睛里滚落了下俩。
阴风起,我一个激灵,猛地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女鬼扭头从人群里离开,我快速的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周雯渔同学,你要去哪?”
身后,染西风惊呼一声,问我要去哪。
我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的锁定住那一抹已经快速离开人群的红色身影:“我出去一下,陆云回来你告诉一下她,等我,我有事儿跟她说。”
我生怕将那抹身影给跟漏掉了。
我脚步匆匆,从人群里面穿过去。
我身上有在张铁匠院子里面沾行的污秽之物,很臭,所以我从人群里面穿过的时候,引起了那群人的极大的不满。
特别是那个寡妇。
“这个死丫头,是从死人堆里面出来的吗,身上这么臭!”
寡妇尖叫,我却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感觉是用尽了我毕生的恨意的那种恶狠狠,而且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瞪她一眼。
我看到了她那粗大的满是肥肉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抹黑印子。
那是鬼气渗透入皮肤的样子。
回头,我冷哼一声,不管那个寡妇在我后面如何尖叫辱骂着我,依旧往前走。
因为我发现那个女鬼正在前面等我。
她回头,那一个侧眸,眼眸里面满是鲜血,血泪从洁白的脸上划过,画面诡异瘆人,但是对我来说却像是有莫大的吸引力一样。
我追上去,希望她等等我。
我想问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以及她跟闻言之,到底是有什么关系,
我越追越远,好像是出了村子,往北方走去。
村子的北面我从来没来过,是这座山背阳的一面,这里的树木都很矮小。并且都是针叶林,我在阴森森的环境下从这一片针叶林里面穿过,感觉我身上被那针尖一样的树叶刮的流血不止。
但是我的脚根本停不住,我的身体的意识有点薄弱了,我感受不到刺痛跟寒冷,我只知道往前面走,那个女鬼跟我的距离,始终是只有那么几米远,但是我却一直追不上她。
往北,从这个阴寒之地越走越远,直到走到前面没有路的地方了,是一个悬崖边上的时候,那个女鬼才停住了脚步。
我也停住了脚步,目光锁定那个站在我前面的女鬼。
“你是闻言之吗?”
我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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