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汉关,瓦檐小道之下,白雪覆盖污浊。
“滴答……”
一页素白长衣掀开风雪,殷红的血迹有如寒酥之下的生命奇迹,幽然绽成一朵曼珠沙华。如墨青丝翩诀于纯白鹤氅之下,雪层悄然落下几个脚印。
目视静伫于残枝之下的青衣,少年眸中恍惚出笑意,抚开鹤氅白雪,那清浅若柳絮飘飞的嗓音穿破寒凉,“阿晏,好久不见。”
江晏栖一身素色青衣,静立于残枝之下,看着瓦檐小道下被扭歪了脖子的莫扎,那清澈的柳叶眸中划过几丝晦暗。
抬眸,两人对视的那刻,寒雪似定格了流年,这一望,谁也道不清谁。
良久,江晏栖才缓步上前,递上一张手帕,淡淡道:“每次见槐奚之时,似乎都很少离开鲜血。”
“他打了阿晏,自然该死。阿晏的手染不得血,便让我来。”沈槐奚接过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从前这染血的刃是他亲手教江晏栖拿起的,而今,他却舍不得她再握刃。
沈槐奚的眸光始终紧着女子寡淡的面庞,“阿晏,似乎变了很多。”
江晏栖不置可否,看着少年染血的衣摆,道:“很高兴槐奚能平安归来。”
江晏栖面对沈槐奚时,除了平淡,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高兴他平安归来并非作假,但她既已为人妻,更不可能再给他半分希望。
“阿晏,同我走吧。”沈槐奚闻言轻轻一笑,将手帕珍重地折好,方要收入袖中,便被江晏栖又夺了去。
“槐奚一向比我更通透——回东槐吧,同你的族人一起。”
话落,沈槐奚澄澈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将手悬于空中,又是几片寒凉钻入心底。
良久,对面女子都未曾有动作,两人便这样相视无言。
终于,她转身那刻,沈槐奚的手毫不犹豫地拉住了女子素青长袖。再触及女子平淡的眸色时,他温浅的嗓音有了一丝颤栗,“阿晏,别走——我们可以一起回东槐……”
江晏栖被这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平静下来,却没有急着抚开他的手,而是淡淡反问,“槐奚希望我往后郁郁一生吗?”
“怎会希望。”沈槐奚似已猜到江晏栖要说什么了,眉目晕染过晦暗,却还是开口,“阿晏明知,渴死在沙漠中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放过甘冽之泉呢?”
“可我若离开了我爱之人,又怎能欢喜呢?”江晏栖心中一颤,却仍是寒着嗓音,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比冬日寒雪还要无情三分,“槐奚,低温粉饰下的雪花再怎样洁白无瑕,也拥抱不了太阳。”
沈槐奚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晏栖,似乎从来不曾想过这样残忍的话会从她口中吐露。
他澄澈的眸色再也粉饰不下去,露出里面狰狞的痛苦,那剔透的琥珀色折进了江晏栖眸中,竟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沈槐奚在来时,就设想过无数种结局,或许,他早知道江晏栖不会同意,却还是要拥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再自取其辱一次。
“阿晏……一直是这般想的?”
捏了捏那青绿长袖,而后又颤抖着放开,不过几瞬,沈槐奚却是放了又捏,捏了又放。
江晏栖那平静的柳叶眸是那样无情,在此目光下,沈槐奚深藏心底的自卑便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那平淡的凝视像是一根根荆棘,自心尖刺入了沈槐奚肉中、血中、骨中。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无力地放开手,低声呢喃,“粉饰的东西,便真的拥抱不了真实……吗?”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坦诚的去爱眼前之人了,九年时间,他从不曾欺骗过她半分。而她曾经分明说过,“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为何……如今,她是在逼他离开吗?
说着,他又抬眸看向江晏栖。
分明两人所距毫厘,可他却觉得差之千里。
她如今站得太高,便是仰望,他都再看不清。
动了动唇,沈槐奚喉口有些发堵,他愣愣道:“我不曾到过东槐,不过母亲说,东槐有着上京深秋的雾失楼台,有着江南古道的细雨黄昏,有着北荒大漠的干雪如絮,夏可听雨打汐潮,春可观十里桃夭……我从前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同阿晏一起回到东槐,赏山川满怀,见日月迤逦……”
这不也正是你心中真正追求的天下吗?
说着,沈槐奚清澈的嗓音越发低起来,最后,他才抬眸凝向面前青衣淡漠的女子。
只这一眼,他想看清很多东西,“明日……阿晏去紫藤山庄送我回东槐……可好?”
“只这一次,阿晏做到了,我便甘愿活在阿晏的欢喜之下。”
江晏栖别开视线,再也不忍看少年剔透的双眸,她知道那一句话有多伤人。她的确是敏感的,她察觉得到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面对她时,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而此刻,她却以此伤人。
沈槐奚在江晏栖面前表现得有多澄澈,他所求也便有多纯粹。人人都言他心思诡谲,可即便他小时受尽世间不公,却从不曾眷恋权利,亦不喜玩弄人心,如今所做,只为上奚族和江晏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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