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惨笑两声道:“可是,我怎能不管?嫣然是我的妻子,我们俩自幼一起长大,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我是一个将军,保家卫国,战场厮杀,护佑了多少百姓,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说到这里,他双手捂脸,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下来,四下寂静无声。
一路上,神思倦怠,浑浑噩噩,在小镇上买的那匹老马倒没有走丢,一路跟着她,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响亮。沈月明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护国侯府。老管家还没来得及高兴,沈月明便就把自己锁进屋里,再无半点声息。
已是入夜时分,秋冬寒凉之季,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尤其是骨头缝里竟似踏入冰雪之中,寒气凌冽,就连双手也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曾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君臣君臣,先是有君,然后才是臣,任何时候都千万不要去触碰天子的逆鳞,唯有韬光养晦,方能善终。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阿月,是爷爷”,沈月明闻言,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带着些许鼻音,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爷爷。
沈佑推门而入,房内烛光如豆,光线极暗,只隐约看见沈月明蜷作一团,缩在墙角。
放下手中的烛台,沈佑挨着她,在墙角缓缓坐下,慈爱地说道:“可算是回来了,就只留了一封书信给爷爷,然后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你这个小丫头”。
沈月明这才想起自己偷跑的事情,有些难为情,小脸涨得红通通的,嘴里嗫嚅道:“爷爷,对不起,阿月知错了”。
沈佑拍了拍她肩膀,说道:“平安回来就好”,烛火朦胧间,他看见沈月明发红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一丝水光,显然是刚哭过,叹了口气,沈佑说道:“是在为顾家的事情伤心呢?”。
沈月明默然无语,又听沈佑沉声说道:“伴君如伴虎,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本就是常事。富贵荣华如同转眼云烟,转瞬即逝。阿月,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现在不能一味地去逃避,世事无常,应该要学会如何去面对它”。
伸出右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就像小时候那般,沈月明的呼吸渐渐放缓,沈佑见她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了,才继续说道:“顾恒之性情疏朗,霁月清风,历经数百场大小战役,从无败绩,世人称赞他为常胜将军,敕封一品军侯,在军中威望极高。后来,他娶了清河郡主,执掌临川卫,主持南境军政要务,可谓风光至极”。
话锋一转,沈佑问道:“阿月,你可还记得,当年爷爷将广平卫交给平武侯时,你曾问我,咱们沈家世代执掌广平卫,立下的战功足以彪炳青史,军中不少高级将领皆出自沈家麾下,这等声威,为什么就凭区区一道圣旨,便断了沈家百余年的根基?”。
沈月明霍然抬头,神情有些发怔,只是呆呆地看着沈佑,听他说道:“除了国事安宁,战事平息之外,最重要的是为了断绝陛下的猜忌之心。君王素来看重兵权,尤其是当今的这位,不就是靠着军权上位的吗?这对他而言,是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因此他会处处效仿,把军权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他一人能掌控”,说到这里,沈佑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
“当年,你爹娘一同故去,你年纪又太小,若不是爷爷痛痛快快地交出广平卫,咱们护国侯府未必就不是,不屑于与宵小之徒同流合污,得罪了小人。此外,他个性张扬,恣意洒脱,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的确颇有几分拥兵自重的姿态,陛下想要褫夺他的兵权,久矣。这次就算没有王起,也肯定还会有张起,李起,这些小人不过是摸清了陛下的性情,顺水推舟罢了。归根到底,是陛下动了杀心,顾恒之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沈佑的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一针见血,昔日襁褓中的婴孩已渐渐长大,是时候学习些人情世故了。
这些年,大将军府声威浩荡,圣眷正隆,可繁华之下,却是烈火烹油,已临近深渊,顾伯伯素来不屑与小人为伍,性情疏朗不羁,又与皇帝这么多年的情分,怕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的结局。
“只不过”,沈佑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沈月明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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