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蓦然降临,周遭的点灯一瞬间全亮了。暗黄的微光薄薄的映在雪里,映在晚晴的面颊上。她回头往承瑞的方向看了看,抿起笑容道:“谢谢。”
庄礽道:“你看看有没有少银子。”
晚晴摇摇头,把钱袋塞入袖中,道:“我信得过公子。”见庄礽一味怔望着自己,便觉得有些不自在。静默片刻,她遂道:“告辞。”庄礽眼看着晚晴走远,女子的裙衫让她变得柔软而娇媚,与那日在大街上的猝然相遇大为不同。
即便如此,万万人之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
庄礽痴了一般,嘈杂的人声已听不见了,雪也不知有没有停,他连自己往哪儿走,也不知道了。只知她在面前,他便跟着。
她走到一个背影身边,他们在说话,她把钱袋递给那个背影。
隔着重重人群,他听见她的笑声。
昏天暗地,一切都是混沌。他的眼神紧紧的黏在她身上,他无法移开目光,连脚,也好似不再是自己的了,只能跟着她,只能听从她。
面前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是坤申。
庄礽勃然大怒,坤申硬着头皮道:“殿下胸怀大志,怎能为一个女子失魂落魄?”
倏然间,雪花絮絮而下,飘进脖子里,化成凉凉的冰水,此刻方觉心寒。庄礽的眼神由炙热,变得哀痛,终于渐渐归为冷静。他不再往前看,他克制的转过身,镇定的往前走。女子的笑声犹在耳侧萦绕,他却不能回头。
他的指尖猛烈的颤抖着,死死的掐入掌心。
翌日晨起,承瑞坐在炕上吃馒头小粥,脚边生了银炭,红艳艳的火花燃点星子。隔着碧玉珠帘,晚晴还在内间睡觉,天未大亮,一片雪光映在床檐边。
慕容狐轻唤:“殿下…”
承瑞使了个眼色,丢开筷箸,起身去了书房。他问:“何事着急?非得大早上的在王妃面前说,吵醒了她,看你怎么收拾。”
阿狐道:“王妃待我,倒从不生气。”边说边唇角斜勾,露出狡黠又得意的微笑。见承瑞咬牙切齿似要动怒,方正经脸色,道:“我有一事禀告。”
承瑞气不打一处,烦躁道:“快说!”
阿狐道:“昨日在庙会,有人看见醇郡王捡了王妃的钱袋,并当面还与王妃。”承瑞吃惊,踱了数步,缓缓落座在梅花椅里,道:“是我的钱袋。”又问:“可听见他们说了什么?”阿狐摇摇头,道:“离得太远,周围人又多,听不清说了什么。殿下为何不问问王妃?”
承瑞一只手半握着拳头,道:“晚晴与庄礽从未相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惹她烦恼。倒是庄礽——他打的是什么心思?他可有看见我?”思索片刻,等不及阿狐回话,接着道:“多设几道路障,周围的布防也要多派人手。再者,禁止任何人出入,让吴学士在殿下府候命。”阿狐应了是,又问:“若王妃要去军营,是否阻拦?”
彼时有珠帘声动,晚晴慵懒的音调隐隐传来:“预备戎装,今日我要巡营。”
承瑞沉吟片刻,道:“随她罢,别叫她瞧出倪端。”
雪早已停了,湖面上积着厚厚的冰块,青瓦石雕皆被白色掩盖,寒风凛冽,吹走了太阳的暖意。晚晴晨起去了趟火器营,副将进言,道:“眼下年关将近,等过完年,到开春后,左不过两三月的光景。火器营远征清国时…”
提及清国,他本能的望住晚晴。
晚晴心里清明,宽厚道:“无碍,说下去。”
副将接着道:“火器营与起义军作战时死伤甚多,势力大减。依卑职之见,当在明年开春时征兵入伍,填补空缺。再者,应预备军衣粮饷以发放新兵。”晚晴料理军中事务已有时日,却未曾管过征兵及粮饷。她道:“此事我先与大将军商议,明日答复你。”
从军营回城,已近傍晚时候。夕阳凋落,阴霾的寒雾笼罩着延绵山麓。
一路暗设的路障增多,晚晴暗暗观察,思及朝中局势,便有些忧虑。至小半山腰,撞见有士兵驱赶妇女稚童,道:“凭你多委屈,上面是再不能去了,再去,不仅是你的脑袋,连我的也没了。”妇女大怒,双手叉腰往士兵面前一挺,道:“老娘原住山中小村,前几日回了娘家探亲,见天色黑了,才赶了小路。此山是老娘家的祖坟地,凭你是天王老子,也没道理拦我。”说着,一手擒住士兵衣领,拖着往后走,道:“没天理的,找县老爷评理去…”
士兵恼羞成怒,欲从腰间拔刀,道:“老娘们,吃了豹子胆了,再不松开,老爷可就杀人了!”妇女一点儿不怕,瞪大眼道:“你试试,你且试试,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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