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追随自己多年的总管卞贵,兴许是逃亡之夜未及知会,从那后便离心离德,阳奉阴违,如今与田瑞眉来眼去走动频繁,显然是改弦更张,拿定主意同田瑞一起认了新主子。
    如今这新主子,自打从襄平辗转两次改换了藏身之所,近日抵达此地后,便大半时间窝在那偏房之中,与几个随从整日里悄无声息,倒也猫得住,却不知暗中抱着何样的鬼主意。
    都当我老迈昏聩吗?都欺我年老眼花吗?我只是看透了这一切,心灰意冷,如是而已……人生惶惶,犹如过场。
    三千浮华,陨落为尘。
    田韶此时回想起百年世家豪门的显赫过往,也不胜唏嘘,全族旺盛的人丁与富可敌国的家资,恍若一梦,一夕幻灭!
    都悉数败在了自己手中啊!
    只因为一个贪念。
    以蛇吞象,其贪何如?所谓世家寒门之争,鄙夷太守公孙度之举,无非是源于百年望族所长久把持官场宦途的垄断,被外来势力打破了而已。
    鱼肉百姓坐享其成久矣,哪怕是朝堂之上都有染指操弄的余地,久而久之便如此贪心不足,就算是与寒门微末共享丁点,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必群起而攻之!
    可终究,你有权谋,人有刀子!
    忍无可忍,便拿刀子说话!
    黄巾之乱灭而复起,不就是前车之鉴?有多少自诩权术倾天下的王朝,被只有刀子的贫贱草根所湮没?只可怜我百年世家,气数已尽,行差踏错,一步错便步步错,所有心血尽皆毁于一旦。
    错了吗?谁的错?我田氏的错?那公孙度的错?似乎都有错,似乎又都无错。
    错在我当初自恃富可敌国,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一呼百应,便愚蠢地想借高句丽外势一举倾覆公孙度的统治,最终证明只是自取灭亡之道。
    错在身处这汉祚将倾的乱世之中,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所有积弊与冲突,便如山崩海啸般席卷所有人!
    哪管你是泥沙还是灿珠?彼此本无恩怨,竟然最终水火难容……田韶枯坐于堂中,往事历历在目,独自黯然感叹着,丝毫不为户外的春色怡人所动,俨然萧瑟深秋里行将就木的残喘之人。
    如今想来,胆小如鼠的次子田吉曾言: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不好吗?倒是颇有先见之明了……真是可笑!
    院门吱呀呀轻响,迅即又吱呀声中紧闭。
    一名出外打探消息的家奴扮作寻常耕夫模样,此刻神色匆匆,快步跑至总管卞贵身边,附耳一阵后便转身离去。
    而总管卞贵回身瞥了一眼,见堂中兀自枯木般静坐沉思的家主并无任何表示,便趋至堂下闭目养神的田瑞身边轻声禀报了几句。
    破败的小院再没有高门大户的那许多前堂后廊、曲径楼台,连彼此回避留些敷衍的余地都无法做出,就破罐子破摔一般当着面,连苟且都不必遮掩了。
    田瑞侧身看了看阿父田韶,见其郁郁神游物外,遂默默起身,迈出的脚步却是走向偏房,显然是打算去寻那高句丽人商议。
    只听一声老气横秋却再度显出不怒自威的声音在堂中传来:“怎么?皆视我如朽木枯骨,再不必将外间消息告知于我?”
    总管卞贵浑身一抖,忙不迭唯唯诺诺地躬身告罪。
    田瑞闻言忙止步折返,满面堆笑向阿父解释道:“儿以为阿父在小憩,不愿被人搅扰。
    外面却是有了好消息,那张扬跋扈的高家子露面了,拿出有我田氏印记的金饼大摆宴席,与一众狐朋狗友欢聚畅饮。
    眼下已来望平,还与那夫余王子殴斗了一番,说是为了太守之女彼此争风吃醋。
    儿想,这便是天遂人愿,大好机会必在此间……”
    “你打算如何?擒之?还是杀之?”
    田韶早已失去神采而显得瘦削的脸上,浑浊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由目视虚空转望向田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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