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臻浑身僵硬地站着,眼睛盯着掉在地上翻了个面的手机,好一会,他掐着掌心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手滑了一下。” 弯腰捡起手机,不动声色地关屏揣进裤兜里,别头冲女人一笑,“穆景,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做,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穆景一愣,大晚上的,让她自己回去,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她忍不住委屈地问:“是什么事?都这么晚了,不可以明天再处理吗?” 要是之前她可能不敢追问,之前的齐臻对她有强烈的抗拒心理,好似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女人,而不是同他领过证的妻子。 但几天前,她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短信中写了一个地址,说只要她去到那个地址,待上半天,就会有惊喜。 她实在好奇,就去了,待了一个多小时,意外在公园的湖边碰到一个年轻姑娘要轻生,她阻止了对方。 这事不知怎么被齐臻知道了,然后对方一改之前对她冷漠的态度,频繁地和她约会。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她下意识向齐臻隐瞒下了收到陌生短信的事。 因为频繁的接触,她和齐臻现在的关系,暧昧到只差把中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 也因此,她有底气追问齐臻,让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齐臻好似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不耐烦道:“不方便说,是急事,无法拖到明天处理。” 他往路边走了几步,自顾自地道:“我现在给你喊车。” 穆景的眼睛顿时红了,她是喜欢这个男人没错,尽管失忆了,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忍不住喜欢,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但再喜欢,她也是有自尊的,不可能让齐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木着脸负气道:“我自己会叫车,不用你,你想走就走。” 齐臻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大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路都没回过头。 穆景眼泪夺眶而出,她以后再也不要搭理这个男人了,除非他能解释今晚的事,并且真心地同她悔过道歉。 另一边,齐臻很快坐上自己的车,他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拨打了方致的电话,方致有意晾着他,打了几次,才慢悠悠地接通,齐臻没等他开口,阴沉沉地问:“她在哪?” 有求于他还这般不客气,方致挑高眉头,不高兴地道:“我不懂齐少的意思,齐少要不说明白一点?” 齐臻眼里翻滚着风暴,用更阴沉狠厉的语气道:“我说她在哪?苏璟在哪。” 声音透过网络传过来,冷得方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更不爽了,很想再为难一下齐臻。 只是想到这几年,齐臻的手段越发阴狠吓人,不管男的女的,也不管白的黑的,只要同苏璟有过过节,只要有一丝可能是谋害苏璟的人,无一不被他整得哭爹喊娘,硬生生脱几层皮,方致就怂得打消了念头。 “我先说好啊,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苏璟,她叫李绣,有个弟弟叫李清,在桂省崇县这边开了个小粉店……” 方致把打听到的信息一一相告,最后道:“不知何故,她今天突然歇业,我去她家找了,没人在,邻里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刚才我的人打听到有人早上看到她和她弟弟李清推着行李箱出门,我的人现在赶去车站了,晚点应该就有消息传来。” 他话落,收到了齐臻发给他的几张照片,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烦请方少现在帮我去确认一下,她弟弟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 微微命令的语气,方致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本少为什么要帮你?” 还要求“现在”,也不看看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当他堂堂方大少是他的佣人吗? “你家老头子最近不是想方设法地要同泽康生物科技公司合作吗?我有泽康的股份,可以帮上忙。”齐臻轻描淡写地抛出方致拒绝不了的筹码。 泽康生物科技,这些年海市甚至全国最挣钱的生物科技公司,里头的研发团队,实力在国际上都能排名前列。 齐臻居然有这家企业的股份?听话里的意思,股份还不少,方致又诧异又嫉妒,过了一会,不情不愿地改口:“我一会给你消息。” 他依旧不务正业,但谁叫他是家里的独子,被老头子压着,这些年也慢慢接触了方氏的生意,知道这个合作的重要性。 要是成了,他犯再大的浑,老头子都能和颜悦色地待他好几年。 挂了电话,齐臻再次打来了那张让他手抖得拿不住手机的照片,他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脸上那道巨大的疤,眼里滔天的痛苦和心疼几乎要实质化。 不会错的,这是苏璟,这才是真正的苏璟,穆景只是个冒牌货,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冒牌货,他差点被骗了。 他昼夜不息地找了苏璟快三年,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在再度崩溃的前夕,也就是两个月前,苏父苏母去寺庙里为苏璟祈福,不料突然碰到了穆景。 因为一些小意外,三人结识了。 交谈中,穆景告诉两口子,她落海过,如不是幸运地被一家渔民打捞上来,十有八九人就葬身海里了。 醒来后,可能是落水时磕到了脑袋,完全记不得前尘往事,连自己叫什么都没有印象。 索性她后来遇到了一个以前的同事,那人知道一点她的情况,告诉她她是个孤儿,名字叫穆景。她于是去补办了身份证,又在这个同事的帮忙下,在海市找到了一份工作,生活慢慢地安稳下来。 时间一长,许是脑袋的伤有好转,她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事,可这些事与之前的同事告诉她的事完全不一样,她好像不叫穆景,而是叫苏璟,不是孤儿,而是有父有母的人,还有个妹妹什么的,模样也和现在大不相同,应该更高更英气一点才对。 她怀疑自己中了邪,于是来寺庙拜拜。 因为这番话,苏父苏母怀疑穆景就是苏璟,调查了她落海的地方,正是当年他和苏璟结婚的海岛附近。又几番试探验证,发现穆景的很多喜好、习惯和苏璟是一样的,好比如很喜欢画画,但总画不好,很喜欢吃西瓜和苹果,吃西瓜时不怎么吐西瓜籽,吃苹果时也不怎么爱削苹果皮…… 验证到最后,虽然想不通苏璟为什么能换魂,但有苏语的例子在前,两口子已经深信不疑穆景就是苏璟了,把人带到了他面前。 穆景很明显对他有好感,透着点熟稔气息的好感,很符合她失忆的情况,但他却对穆景毫无感觉。 如果穆景是苏璟,他怎么可能无感?他喜欢苏璟又不是冲着苏璟的容貌,虽然苏璟的容貌也很符合他审美就是了,主要是喜欢苏璟的灵魂。 于是,他亲自去调查穆景的背景以及那家把穆景打捞上来的渔民,渔民没有问题,穆景也的确是孤儿出身,收养她的孤儿院还保留着相关信息。 到这里,他还是感觉不太对,罔顾苏父苏母的不满,执意又去找那个认出穆景并帮她找到工作的女同事,但好巧不巧,那女同事一年前因能力出色被调出国工作了,然后半年前在国外遇到变态,不幸被变态害死。 女同事的家人听她提到过几次穆景,说每次提起时女同事都是面露同情。 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一切好像都表明穆景这人没有任何问题。 他权衡再三,把信息对李明玉和赵春天透露了一下,两人暗暗接触了穆景,接触的结果是认同苏父苏母的判断,然后劝他别疑神疑鬼,好好珍惜千辛万苦才生还回来的人。 身边所有人都持相反意见,所有线索都指向穆景就是苏璟,齐臻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的问题。 这时,穆景突然出现在他和苏璟最初相遇的那个公园,并做了当年苏璟做过的事——这个公园苏父苏母都不知道,他也偶尔才会过去一趟。 因为这事,他终于放下了心防,让自己试着相信穆景就是苏璟,于是,有了这几天和穆景的频繁约会。 虽然约会了,但他没有吻过穆景一次,没有牵过她手一次,心里根本没有生出这种冲动。 齐臻以为是这三年来他太过渴望,渴望到了极致,反而会小心翼翼,不敢行错一步。 殊不知,是他的心忠于了他的感情,自始至终都在排斥冒牌货。 “眼睛会欺骗你,直觉会误导你,只有你的心才是真实的。”这话果然不假。 齐臻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贪婪地看着照片,半个小时后,方致给他回了电话,“我找了几个本地人确认,他们一致认为你发我的照片上的人和李绣的弟弟李清很像。” 照片上的人的身份齐臻没有对他说明,但方致也猜到了是谁,是当初对苏璟下手的人,不然,齐臻不会用这人的照片让他去做验证。 既然两人很像,也就说明李绣是苏璟无疑了。 绑架了苏璟,却没有杀苏璟,反而给苏璟制造了一个姐姐的新身份,方致想不通这个杀手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缺亲情呢?还是缺亲情呢? 他啧了一声,接着道:“我的人查到了,查到李绣……不,苏璟同这个李清早上从崇县的小火车站上走了,车票信息是先到广省广市,然后中转到京市,车次为11点半那趟xxx,普卧,到达京市的时间是明早7点。 我刚刚联系上那趟车的列车长,他确认人有在车上,我让他赶紧把人制住,这会应该完事了,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联系。” “谢了。”齐臻记下电话号码后,迅速挂了电话,他心脏滚烫,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渴望,快了,他马上就要找到苏璟了。 只是他电话打过去,那个列车长抱歉地对他说,人扣押住了,但扣押错人了,不是李家姐弟本人。 齐臻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身凉心凉,他又一次错失了苏璟,用力地咬着手背,把手背咬得鲜血淋漓了,才不至于失控:“能查得到他们是什么时候下车的吗?” 列车长听着对面冷得掉渣的声音,瑟瑟发抖道:“拿了李家姐弟车票的两人说他们是晚上8点左右时换的车票,那个时间段到现在列车只停靠过昌市这一个车站……” 昌市,李绣一个人走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她跑了很久,跑不动了,看了看附近,没什么人,她避开民楼,在一家早结束营业的小饭店门口的树下坐了下来。 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她很可能不是李绣,以及李清有问题这两件事她从昨晚就有所怀疑,然后到几个小时前确认,于是,她趁着刚才出站时人多逃了,一路逃到了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怕李清帮她买的手机有定位器,或者追踪软件什么的,以前她刷短视频刷到过这种提醒,刚逃一会,她就把手机关机丢垃圾桶里了。 行李阻碍她逃跑,她也丢了。 所以她现在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身份证和三百块现金,什么都没有。 原本该是有一张银行卡的,但出门前,李清同她说外面很多小偷,特别是火车上,问需不需要他帮忙保管银行卡,她答应了。 三百块钱,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可能只够她吃几顿饭,和住两晚宾馆,最便宜的宾馆。 说起昨晚,昨晚楼栋短暂停了一下电,那会李清在洗澡,她则口渴,出客厅里接水喝。家里长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她便觉得用饮水机浪费电,平时用的都是老式开水壶装开水。停电的瞬间,她刚好有点出神,手没拿稳壶,壶摔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音。 为了躲避壶里刚烧没多久的开水,她匆忙闪避间,又撞倒了凳子。 李清听到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上衣都没穿,就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电很快到来,她因此看到了李清胳膊上靠肩膀很近的位置那一个不小的疤痕,及身上几处大得有点狰狞的疤痕,有些像是利器所伤,有些则同她小腿上的疤痕有点像——比如李清胳膊上那个,比如他腰侧那个。 而她小腿上的疤痕听说是小时候顽皮,在山上玩耍的时候被树枝扎穿肉留下来的。 总不能她被树枝扎了,李清也被扎了吧,一扎还是扎两,凭她不太聪明的脑子,也知道这事有点反常。 看着李清光膀子,她后知后觉还意识到了一件她以前忽略了的事,那就是李清在家里从来没有光过膀子,露过胳膊,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 记忆深处好像也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但她想不起是谁了。 李清注意到她的目光,很快就找衣服穿好了,解释说身上的疤痕是以前在工地干活时留下的。 李清在工地干过活这事李绣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难理解他为什么穿衣穿得那么板正,严实。 不是说民工最不修边幅吗? 她知道自己不善于掩饰情绪,于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她要心疼弟弟,这才勉强藏住她内心的不平静。 收拾好卫生,回了房间,她第一时间去查看自己小腿上的疤,和她腹部的疤。 是的,她腹部也有一块疤,这块疤凹凸不平,看着像是烧出来的,李清同她说的也是当年火灾时烧出来的。 但李清不知道,她为了找回记忆,仔细研究过身体的每一道印迹,她感觉这道烧出来的疤下面好像还覆盖着一个疤,那里凹得比较深,要追究起来的话,和她小腿上的疤有点点类似。 一旦怀疑一个人,就忍不住去细扒过往,她一晚上没怎么睡,反复地回忆她失忆后的事。 很多事其实不经推敲的,她是笨,但不是没有一点分析判断能力,这一扒,她发现了更多疑点。 即她一张过往的照片都没有;即李家和所有亲戚都断联;即她想回乡下老家看看,但李清每次都恰好有事,每次都去不成…… 就是昨晚她问起自己的爱好,李清回答说她喜欢画画和学英语这件事也有疑问,她潜意识里好像是真喜欢画画和英语,但家里一张画稿一本英语书都没有。 又说画稿和英语书是之前搬家时不慎弄丢了,但打心底喜欢的东西,真的会丢得干干净净吗?丢了也可以再买吧? 太多的疑点了。 不过单凭这些疑点,还不能让李绣确认李清有问题,直到她找李清看车票。 他们的目的地是内蒙省呼市,她第一次出远门,想看看票。李清没取实体票,只有电子票,于是打开自己手机让她看了电子票。 只看了一眼,几乎什么也没看清,李清就因为一点岔子,收回了手机。 只是几乎,却不是完全没看清,她都不知她的眼力那么好,一眼的工夫,居然就把车次的到达时间记下了。 车票上的车次到达时间和她实际所坐的车次时间根本是不一样的。 她推测李清给她看的是一张假车票,他有事情对她隐瞒。 为什么要对她隐瞒?他想达成什么目的? 听说去呼市有很多地方可以中转,不一定是昌市,他为什么要选择昌市?为什么不选择离呼市更近的城市,比如京市呢? 这些问题对李绣来说有点复杂,她没办法猜出来,她只知道她的弟弟李清骗了她很多很多事,他甚至不一定是她的弟弟。 她要离开,她要离开这个骗子。 这股冲动太强烈了,强烈到她的理智都压不下来。 她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后悔,但那时的她想跟随本能做一次。 结果再坏,也不过就是一无所有,她有煮粉的手艺,肯定能活下去的,总好过被人欺骗愚弄一辈子。 李绣漫无边际地想着昨晚和今天的事,歇过气,她没有再耽误时间,果断地站了起来,这里离昌市火车站不过五六公里路,还不够安全,她要逃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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