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大枭 闻言,萧侯皱了皱眉,却还是停住脚步。 “还有何事?” “先生当真舍得就这么走了?” 看向萧侯,安伯尘平静的问道。 “此话怎讲?” “先生给离公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出山时是一介白身,时隔八年依旧没有功名在身,只能带着一袋财宝去当个富家翁,你当真甘心?” 话音落下,萧侯手臂猛地一颤,眸中浮起浓浓的不甘,转瞬抚平,故作镇静。 察言观色,安伯尘心中暗喜,知道他这番话正中萧侯软肋,当下接着道。 “先生为大智慧者,穷尽一生只得些许钱财实乃下乘。” “哼,你说的倒轻巧,老夫落魄于此,还能如何?” 老脸微红,萧侯冷哼一声,重重摔落袍袖,转身欲走。 “我有一法,若能成功,先生未尝没有可能踏足仕途。” 一只脚已踏出楼梯,却定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萧侯回转过身,冷着脸打量向安伯尘,又过了许久开口道。 “你且说来。” “以萧先生的手段,定已知道那个离公子落到了霍国公手中,若能将他接回,继续为傀儡,以离公子在朝野中的声望和人脉,想让萧先生当官,还不是一句话说的事。” 安伯尘刚说完,对面的老人已仰头大笑起来。 “你当霍国公是谁?你当国公府是何地?哼,那里是龙潭虎穴,蚊虫飞进去也甭想出来,更何况你一区区小仆僮……” 话还未说完,便被安伯尘打断。 “萧先生莫非不知道,左相已暗中抽调金吾卫的粮饷,意图借此相逼霍国公。国公如今尚不知,而公子早在数日前便已暗中凑齐粮饷,留下调粮手令藏在一隐秘之地。只要伯尘以此交换,军情火急,想来国公不会抓着一个假离公子不放,更何况,离公子失踪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听得安伯尘侃侃而谈,萧侯神色渐渐缓和。 “你是如何得知?” “伯尘今早看过离公子的卷帙密函。” 见着萧侯仍旧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安伯尘迈前一步,沉声道。 “萧先生还犹豫什么,大不了等到天亮,若伯尘无法回转,那便是伯尘已死,先生自可离去。若伯尘侥幸带着那离公子回转,自然皆大欢喜。于先生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不试上一试?” 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萧侯涨红了脸,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猛地捏紧拳头。 “好!既然伯尘不惜深入虎穴,那萧某便等到天明又如何。” “如此,一言为定。” 朝向萧侯拱了拱手,安伯尘看了眼天色,深吸口气道。 “时候不早,伯尘这便前往国公府。” 说完,安伯尘不再逗留,越过萧侯,匆匆下楼。 “伯尘小心为上!” 站在窗口,看着奔入夜色的少年,萧侯涨红着脸,低声叫道。 月光朦胧,铺洒窗棂,好似一层落霜,随着安伯尘渐行渐远,老人脸上的火热之色也渐渐褪去,阴沉似水。 “哼,不知天高地厚,故作聪明。” 拂开裙袂,萧侯悠然自得坐下,端起一旁的茶壶斟满茶水。 一杯饮下,萧侯舒坦的伸了个懒腰,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的确,伺候了那离公子八年,老夫又怎甘心就这么走了。可现如今这琉国时局正乱,老夫又怎愿去当个小官,继续阿谀奉承下去。” 夜风漫入窗棂,吹卷起老人枯白的长发,在他平日深藏着的鬓角处赫然现出块黑印,上书一个“配”字。 那黑印只会出现在两类人身上,一类是死囚,另一类则是永不赦免的重犯,可对于萧侯来说,这黑印却是记载着他辉煌历史的勋章。他是出身西海边的齐国,可却非什么终南山隐士,更没有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抱负。昔年齐国之邻陈国有西山人造反,大乱陈国国祚,历时七年方才彻底平息,使得陈国元气大伤,从此沦为最弱的诸侯国。世人皆以为叛军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是因为七品道符之功,孰不知,在这当中,有一个人起着最为关键的作用。叛军首领向人道梦见西山神君授天书之类的鬼话是他所编,笼络民心也是他所为,那一次次声东击西打得陈军苦不堪言也是暗中指挥。可在叛军之中,他却名声不显,甚至连前三十都排不上,因为他姓萧,总是笑脸迎人,因此人送外号笑面狐,这人便是如今高坐墨云之巅的萧侯。 准确意义上来说,那场叛乱是他一手策划,可等到叛乱平息后,他却因为不是主谋逃脱死罪,只落得个流配边疆永不赦免的下场。 谁也不知道,在叛乱之前,萧侯仅仅是齐国边境一个小镇的教书先生,腹中有墨水,却胸无大志,从未想过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只因和一个来自陈国的公子哥对诗输了,在学生面前丢尽颜面,也丢了饭碗,他一怒之下立誓报仇。 杀了那公子哥?杀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杀了所有的公子哥?只要有世家在,永远少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毁了那些世家?有些麻烦,不过若是毁了整个陈国,那便不用那么麻烦了。 于是乎,萧侯花了十年时间谋划,他渐渐发现,自己的本领远比先前所想的要高出许多,又或许是没日没夜的苦思冥想、搜肠刮肚,五十岁不到便满头花发,将他骨子里藏着的阴谋诡计、凶残手段都逼了出来。然后,他一蹴而就,成功“报仇雪恨”,得到了鬓角边永不磨灭的勋章,再然后被离公子救出,来到墨云楼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管家。 这一切,足足耗费了他二十五载光阴。 二十五年能做很多事,也能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如今的萧侯早已不再是那个一怒而起的教书先生,历经七年叛变的风风雨雨,如今的他更会隐忍,更会伪装,也更会最大程度的谋求利益。 “看来,离公子是真的回不来了,等了年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啧啧,从今日起,墨云楼上再无离公子,只有我萧老先生。” 抿了口茶水,萧侯幽幽一笑,从袖筒中抽出一叠卷轴,扫了眼后随手丢于几案。 乍眼看去,这叠卷轴和安伯尘白日里所看的很像,因为这才是真正密函。而内中所记载的,自然和安伯尘所见的大相径庭,比如霍国公早已知道左相暗中调粮之事,也早已得到离公子给他的调粮手令。 手指轻敲着桌案,萧侯眼睛眯成一条线,喃喃自语道。 “霍国公平生最恨三件事,背叛,欺骗以及威胁,你安伯尘却独犯两样,这样一来不死也难了。” “霍国公和离公子虽是利益关系,可交往这么久又岂会毫无感情,以你安伯尘来泄愤再好不过,只有那位国公大人泄完愤后,心平气和,老夫才能好生和他谈上一番。离公子虽死,可只要他的基业在,霍国公仍能从朝野外得到助力,因此墨云楼仍需有人掌管,除了我萧侯外,还能从哪去找更好的人选?” 第三口茶水喝下,萧侯只觉神清气爽,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他望向藏玉厅,目光闪烁不定。 “那少女倒是古怪,看她的气度来历绝不一般,还是暂且不要动的为妙,只要大势在我这一方,安伯尘一死,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从前还真没看出,那安伯尘倒有几分急智,若非遇到老夫或许将来指不定能有一番成就,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偌大的墨云楼明日就会易手我萧侯了。” 月华没入窗棂,落到满脸冷笑的老者身上,却被收入黑沉的长袍下,失去了皎白的光泽。 …… 一阵狂奔,跑出两条街,安伯尘终于停了下来。 长舒了口气,安伯尘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大宅,目中露出笃定之色。 先前他乍一见到萧侯,说是不慌那是假话,可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身处险境,想到能帮助司马槿回家的秘籍,他心中的慌乱瞬间消散一空,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竟和那个看不清底细的萧侯分析起朝中局势来。 微微苦笑,安伯尘摇了摇头。 关于朝中局势他压根一无所知,之所以能说出那番话,全因急中生智,将平日见闻和密函上的隐秘拼凑在一起,胡乱一说,可听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连他自己也开始佩服起自己来。 “也算是瞎猫逮到死耗子,误打误撞将那萧老头糊弄了过去,不过,离公子的密函却是真的,或许真能打动霍国公。” 少年自言自语道,一阵狂奔后,离墨云楼,站在霍国公府前,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先前和萧侯侃侃而谈时尚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此时,即将踏入公府重地,他却止不住的紧张起来。这毕竟是三朝元老、当今右相的府邸,他只是一区区仆僮,昨夜刚被霍国公识破并出手毁穴,今夜便这么大摇大摆的找他谈条件,如此胆大包天之举,说实话,也只有司马槿才做得出来,偏偏被他安伯尘学会了。 “罢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稳了稳神,安伯尘无暇多想,深吸口气,大步向霍国公府走去。 孰不知,他这一走,却让琉京隐伏未动的暗流,再度变得莫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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