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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长恨烟云

青鸟信如琉璃之宝,辉耀整座明堂,求亲之意昭然若揭,然而重头戏还在青鸟背上,只见某一刻,湘若在使者指导下念出启封的,实则每一处衔接的细节、每一次交汇与离分的时机都经过细心编排,直到最后呈现出的效果,是满堂彩氛中,淋漓会舞的各样云体,或矫或柔,或疾或缓,粲粲然诸类瑞兽奇花频现,中央有一幕龙凤呈祥的景观,凤尾流金,龙须扬赤,好不生动,可惜只是转瞬即逝。 龙凤呈祥喻指喜庆之事,在这里,符宋神君大概是借以表达想与少主琴瑟和鸣的心思,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龙与凤跃现于空的一瞬间,玄尊的目光陡然亮了,如星辰点燃,却又,熄灭。 继之层层叠叠的百变光影,再没在他眼里激起半点涟漪。不过,这一场,他最不吝赞辞。他称赞道:“云现伊人千娇面,书绘吉士拳拳心。” 求亲信终归只是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心想为玉鸣找个好归宿。希望她在离开自己之后仍然能够幸福安稳,有人疼爱,有人护持。 湘若心里有些同情玉鸣,玉鸣对玄尊的痴心一片她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世事少成全,如风起云自灭,天白梦随消,残缺本是世间万物的本质。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她又怎受得住,数千万个日夜下来,安心以“长侍”的身份待在那个人身边,耗尽才智与谋划只为那个人能顺意几分,时刻揣摩那个人的心思,尽全力替那个人打理琐事,即使碌碌到如今,也不奢求与那人有丝毫的亲近…… “天都罪臣之女”——烙在她身上永世不灭的黥印。 可最初,她也是身居高位、众星捧月的尊贵神女啊,那时候,她又也曾被各路仙神爱慕追求,甚至有几个为她痴狂的,不惜成天成夜守在她神府门前,只为亲眼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句话。甚至有仙家为她设擂台比武斗法,只为博得她的青睐。 她的父亲,是曾经掌管天都要塞仙渡江的神君度铭远,曾为天族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也因此深受初代天帝器重,是九天人人景仰的上位神祗,听先辈们说,仙渡府极盛时,前来拜会的仙神络绎不绝,将整个神君府塞得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仙渡府的显赫,从度铭远神君与诸多尊上位上神的交情可见一斑,其与诸多尊上位上神常一起品茗论道,与太九玄玄尊交情格外深笃。 度铭远神君老来得女,湘若出生的时候仙渡府主人已逾百万高龄,正是打算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再加上她婴儿时模样可人,粉妆玉琢,所以自然而然成了仙渡江那一片仙区的神宠。 如今仙渡江那块儿依旧是天都要塞,金瓦玉墙檐垂八宝珍珠铎,琪花瑶草树悬正红祈福带,江畔沙地上群儿嬉戏,岸芷汀兰光似琉璃辉映;都中集市里客商往来,高谈阔论声如热火朝天。 只是,如今的仙渡府早已经过彻底的翻修,那些亭阁回廊,高轩兀楼,再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试问,一棵万年古树一朝倾塌会掀动几里尘土?会摔起多少飞禽,砸到多少走兽?又会震撼几里河川?她父亲的结局亦如这棵古树。 在她十多万岁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揭发出来渎神之罪,九天为之震惊。伴同着惶恐战兢的浪潮,一桩扑朔迷离的陈年旧事步入众人视野。 度铭远神君伊昔,正值广交良友,巩固势力的壮年,血气方刚,且未尝婚配。曾远赴蓬莱参加先任岛主设下的红绳宴,佳宴的主角是蓬莱岛主尚未出阁的小女儿——歌婼,正值青葱年华,纯真明朗。 相信,后来的度铭远神君也时常后悔自己远行的那一趟,兴致勃勃地去,担惊受怕地回,去回之间,竟留下一笔无法抹去的情债。 是一见钟情也罢,是酒后乱性也罢,总之他是有一万个不该,不该正当觥筹交错之际擅自离席,不该循着隐约的箫声,擅自穿度朦胧的花影,步入蓬莱后苑,邂逅了娇娆灵动的蓬莱小公主。 当时肯定是有实打实的喜欢存在于里面的,不全是欲望的引诱,后来仔细回想,他甚至觉得自己与蓬莱歌婼小公主是两情相悦。当时她那么柔顺,梨花带雨的脸颊好不诱人,他甚至还伸出手亲切地替她揩去泪花,让她秀发浓密的头颅雀脯般抵在他胸口,感受她湿润的眼睫落花般细腻的搔动,以及她浑身遭遇电击般微弱的觳觫。 他抚摸她,亲吻她,以至于后来得寸进尺地松解她的衣带,整个过程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反抗的举动,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度铭远当时趁着酒劲,搂着美人,很有些飘飘然,尽管如此,他后来感到自己的理智仍是完好的,如果小公主当时试图推开他,或者出声制止,他都会立刻放开她,并为自己的冲动赔礼道歉。 可现实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歌婼小公主含着泪,咬紧牙关硬是连一句抵触的话都没有。行为举止甚至还有几分顺从,度铭远喜不自胜,以至于最终犯下了大错。 于稀疏的海棠花影之间,由星月氤氲的光辉为介,酒醉之人亦为花醉,情动之女亦为情伤。 事后,铭远对歌婼眷眷怜惜不已,他吻她的眸、她的面颊,将她柔弱的躯体紧紧搂在怀里摩挲。他问她:“你是否愿意嫁与我?”他没有等来期待中的应允,不觉有些烦躁。 度铭远还有些慌乱,仿佛怀中搂着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而是一阵烟、一团雾、一片虚空。他这才发现,他以为的深情爱恋极可能只是神思迷乱时无端撞入的一场梦幻泡影,缠绵时,他热情、炽烈,怀中人柔顺、乖遂,十分契合,但谁能说这就是爱情呢? 他像闯入迷雾森林的旅人,在太阳落幕之前极力寻求出路:“你、你当时若是不愿的话可以推开我,或者直接说出来,你、你那样,我、我会……” 会误会的…… 歌婼说:“你为什么在颤抖? 她的声音娇嫩清甜如同茭白。 “因为、因为我可能犯了大错。” 而此时歌婼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启世初更,混沌未分,六界未明,善恶难辨。然阳举阴沉之势日趋显明,阴阳之间兴起了各类灵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灵物以惊人的速度分别聚集在一起,形成许多势力。 原初时代,各类灵物秉性不同,斗法时展现的灵氛也有很大区别,展现黑与紫色系光氛的群而聚之,自名为魔,展现蓝与红色系光氛的自名为妖,展现金与银色光氛的群而聚之,自名为神与仙,而生来灵蕴不足,非修炼不得奇能,易摧易折,却又自强不息的,得名为人,因其资质平凡,几无与其它各属各类制衡的能力,也常被称作凡人。 灵物逐灵,但凡灵知敏锐些的族类都能分辨得出哪些区域灵气充盈,这样,各个族属之间自然形成了竞争,都为追逐那些对自身修为大有裨益的处所大打出手。 阴阳既分之后,九天云上是最有益功行的所在,自然成了各族各类竞逐的目标;反之,峻岭蛮荒,僻野寒渊,灵气稀,阴蚀之气盛,偏耗精元,则是众灵避之唯恐不及的高危区域。 矛盾总是一触即发,为了九重天的占有权,各族争执了百万年,史称争天之战。魔族生性残暴,嚣张跋扈,加上人多势众,宣战初期,令天地间其它灵种叫苦不迭。神族仁雅,惜弱怜小,亦有远见,在天地动荡的大环境下亦肯平心静志,潜心修炼,于是乎,这一族逐步壮大,后来成为唯一能与魔族抗衡的势力,并解狂魔之屠戮,救苍生于水火。被视为六界救赎。 之后,神族登临九天,享六界最高的声誉,得六界最多的供奉,并顺众生之愿,将魔族放逐到各州各界的蛮荒僻壤,寒潭幽都。大势已去的魔族自此沉寂。 这些久远的故事,年幼的歌婼当然无缘经历,但为什么,自她记事开始,远古战场上的景象便频繁涌入她的脑海,常使她错失现实与幻觉。有时候,闭上双眼,带血的碧桃花、绘有符咒的幢幡、肃杀的古月以及六界早已绝迹的异兽,会陡然飘入识海,她常分不清那些是记忆还是无端的想象。若是想象,未免太过具体、太过真切;若是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歌婼曾翻遍所有史书古卷,企图追溯识海中联翩画影的来源。争天之战不过是宇宙浮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段,却是六界史卷上浓墨重彩的一大笔,就是古书上这洋洋洒洒的不下百页的篇幅,给了蓬莱公主歌婼仙女莫大的归属感。 归属感,强烈的归属感,多么奇妙,多么震撼!仿佛她生来就该属于那个时空,只是莫名其妙从卷轴中挣脱了魂魄,来到现世,偏又残缺了记忆,拼凑不出自己在那个时空的身份与过往,何其怅然,何其失落! 直到那个名字连同那个名字的所有者高贵的事迹一起,走入她的眼帘,她记忆的阀门再次打开,往事瞬间有了依托。 古籍上载:神君度铭远,流氛精银,束之紫痕。争天之战赤水战场之主将。姿仪雄伟,品性刚直,降魔之际勇而不退,有谋略如曜,大孚众神,又卫道如磐,屡建奇功,乃神族将领中架海金梁。其声威仅次于武、玄二神尊。然,白璧微瑕,其法流光氛魔息甚重,殆缘于其父为魔,母为神也…… 父为魔,母为神也…… 这样的出身读来即令人心头一紧,或许是为了展现整个天族的大度,史书对此只是一笔带过。却是这轻描淡写的一行,像钥匙般开启了某把尘封的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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